这一声呼唤,什么平心静气,什么情绪控制,什么口诵心惟的佛家经文全都抛之脑后,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念头化做一个种子,一个能够生出藤蔓将她全身上下都遍布的种子。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鸣樟村的记忆又再次尽数涌上心头。
那些美好的、平静的日子,他们一起度过的,一起经历的,一起开心一起欢笑的种种一切,都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刀,钝痛地磨砺她的心脏。
阮沨泞大脑混沌不堪,整个人快要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变成了一颗随时能够引爆的火药。
江瞩珩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暂且压制住愉快的心情,皱眉问:“阿泞,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她身上的毒血蠢蠢欲动,趁着意志薄弱直击她的五脏六腑,把冒出头的这些回忆化作鲜红的画面冲击她的大脑,死去的村民,死去的郑过阳,死去的郑倾还有死去的方明,一张张脸拼凑成一张血盆大口,尖叫着、嘶吼着、要把她完全撕裂吞噬。
气血翻涌直往嗓子眼冒,阮沨泞只觉得喉咙如同被刀片反反复复地刮擦生剜,刺激到忍无可忍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混身仿佛被抽空气力一般晃了两下,身旁没有东西能支撑住,再不受控制瘫软在地。
“阿泞!”
“阿凝!”
两个方向的两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阮沨泞费尽力气抬手想要阻止离得最近的秋含衣靠近,却连一丝一毫的劲都使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再度身处回那场想忘也忘不掉的硝烟中去,连呼吸都困难。
“别靠近她!”江瞩珩猛然站起身,语气浑然不觉地带上了鲜有的慌乱情绪,吓得秋含衣慌忙停住脚步,略带疑惑地朝高处望去。
明堂上的国君深吸一口气,把其余不该出现的心思都压制过去,沉声对中常侍道:“葛昌,速去传御医,其余人全部退出清嘉殿,另外,让外头的秀女不用等了,都打道回府吧。”
“是,皇上。”
圣令一出,靠门口最近的内监领着丫鬟,一群人先走一步,中常侍经过秋含衣身边时不忘提醒道:“秋小姐,走吧,这儿还有皇上呢。”
她担忧地望着地上的阮沨泞,仔细一想等会儿御医也要来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跟随葛昌三步一回头出了殿门。
“皇上······”始终在旁边把一切尽收眼底的玥伶也站起身,面色变得沉重起来,连忙开口要把自己从宝珠观察中看到的全貌说出来,“天相说这个女子她是别有用心······”
“你也退下。”江瞩珩没有理会她口中吐露的重要信息,抬腿往阶下走去。
“可是皇上······”
江瞩珩淡然地回头扫了她一眼,那是他几乎从未对她流露的神情,在淡漠之余还有一些威压:“还需要朕说第二遍?”
身为臣子,她也只能遵从君主的命令,咬唇低应:“是妾臣多言,妾臣告退。”
玥伶收好宝珠,提裙下阶,路过阮沨泞之际深深地把那张发白的脸记在了心里,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大殿。
被惦记上的人头昏脑胀,眼睁睁看着江瞩珩从高处走下来,一步一个脚印朝她靠近,熟悉的脸庞与过往所有杀戮的画面重叠,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体内的毒血隐隐作痛,他站在一步之遥问:“阿泞,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他见状其实是想起了她当时失控无差别攻击的模样,所以才屏退众人,不让人接近。
故人的模样最终盖过腥风血雨,阮沨泞神智尚明朗,吃力地点点头。
他于是继续往前,来到她身边,拿着他贵为天子的衣袖,毫不在意地为她轻柔擦去了唇边的痕迹,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没关系。”江瞩珩脸上的疏离冷意荡然无存,温柔地对她说,“有什么话,等休息好了再告诉朕也不迟,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来,靠过来些,朕带你去内殿歇息着等御医来。”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就像怕音量再大点会吓到她一般,阮沨泞喘着粗气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在被他的温度包裹起来的瞬间,周身的叫嚣逐渐缓缓地离去,那些血腥的场景也如同拨开的迷雾般四散,从这个角度,隐约还能看见他含笑的眼睛。
长袖一伸,他一把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捞起,臂膀坚实,语气轻松愉悦:“朕记得,上一次抱你,你还只是个瘦小的孩子,朕一只手就能搂住,一转眼,我们阿泞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自从她恢复女儿身之后,随着年龄增长,夸她好看的人根本不缺,说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反正是怎么好听怎么来,把她的耳根子都磨习惯了,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只是简简单单说她漂亮而已,她就觉得比什么样的话都要悦耳动听?
被他抱着,她好像整个人都能放松下来,不再会被一点儿风吹草动弄得草木皆兵,明明他们是身份对立的两个人,明明他们在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明明她知道自己是因为他而不得不落得如此,明明他知道她用假身份进宫一定另有所图,可他们却心照不宣地若无其事,什么与当下无关之事都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