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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_四木【完结】(8)

  霜玉执起牙梳,替齐昭容细细地梳理发丝,也高兴地笑了起来。齐昭容睇视铜镜里自己的容貌,轻轻抿起嘴。铅华褪尽,顾盼生姿,写尽了眉目中自带的婉转影子。

  霜玉说道:“殿下既然知道了娘娘的手腕,却未责怪娘娘,可见殿下是非常宠爱娘娘呢。”

  齐昭容绽开笑颜,镜内人也笑得开心。她想了想,轻松地睡了。

  霜玉掩没殿内四角灯盏,轻轻地走了出去。

  素月淡雅,无言注视中天夜景。

  左迁细细吩咐了羽林卫事宜,穿过外殿正门,踏着白玉铺就的地砖,来到中庭宅院前。再朝前走,便是太子寝宫,此处与别处不同,设有诸多规矩。首先一条,寝宫改了祖制,舍弃九重玉阶筑基,未采用气吞八荒之势,而是将它安置在重檐庑殿之后,萧萧花木之中,以轻疏远间的景物缀饰出了低暖。

  其二,殿内不掌灯,仅凭轩辕顶上吊坠的夜明珠玉攒盘取亮,角落里安放四柱光龛,用巾帷遮住,很少放开。当太子就寝后,殿内流泻一地微光,偏偏居后的御chuáng暗影沉沉,石青帐幔拂洒散开,完全阻隔了柔和光辉渗透进来。

  最后,寝宫内不设地暖,反从砖底传来凉沁。每次走进内殿,侍从们都会觉得清寒。而叶沉渊,就住在这样的一座冷宫里,看着西月沉窗,看着黑暗逐渐将他吞没。

  左迁走进去时,叶沉渊照例伫立在殿中,未掌灯,披散着一身迷离之光。殿左有座拔地而起的镂刻宝架,多置锦盘,上面陈列着不可计数的玉玦、玉璧、玉瑗、玉雕、玉饰,琳琅满目宝象祥瑞。没有月色的夜里,整面玉壁焕发着莹莹光彩,仿佛掀开了一袭华美的天幕,倾散出流离星辰来。

  左迁对着这种华美的极致,屏息止步。

  叶沉渊挥动衣袖,扇开金丝结,放下了一道厚重的帘幕,遮住了里面的流光溢彩。

  左迁躬身说道:“羽林卫已动身赶赴北疆,星夜兼程,不出三日即可到达。”

  叶沉渊不置可否,举步走向光龛,扇下遮掩物,看着一幅栩栩如生的塑形图。地图在东角光源后,占据了整个玉盘,大约丈二见方。里面有山川丘陵、河流湖泊、糙原冰渊、huáng沙古道,甚至能细致到长长窄窄的峡谷,物景齐全、巧夺天工,可见雕塑者的功力。

  左迁睇视两眼,忍不住说道:“只有总管的巧手才能做出这样的九州八荒图。”

  叶沉渊的目光落在一处,偏向北方,底部勾芡有绿褚苍三色,旁cha一杆小旗,书写着“连城镇”三个蝇头小字。

  左迁陪侍一旁,这才明白了,殿下的主意不在追杀谢一、聂无忧那么简单,他的眼光放在了更广阔的地方——连城镇外那片广袤的糙地、河流、峡谷,适合屯兵养军,将华朝边防力量巩固得更加坚硬,将疆域版图拓展得更加宽敞。缩小的模型里,修谬用绿色标注糙原,用褚色对应huáng沙砾土,用白色灌溉江河,既然连城镇外三色俱全,相信那里是块天然宝地。

  叶沉渊静立不语,左迁开口说道:“殿下如果要对关外用兵,必须小心一个地方。”

  叶沉渊冷淡道:“天阶峡谷前的‘流沙原’?”

  左迁恭声回答:“正是。”

  流沙原不是糙原,是一块沙漠。如果没有引路的人,那些变幻不停的沙粒会吞噬一切东西。而峡谷战,又少不了轻骑与箭卫,因此前华朝军队迟迟不能驱使到这里。非不愿,实不能也。

  叶沉渊冷淡的一句话打消了左迁的忧虑。“我自有安排。”

  左迁躬身告退前,督劝叶沉渊进膳。叶沉渊转身走向不泄一丝光亮的chuáng帏,融入了黑暗中。左迁拍手招来守夜侍从,在帐幔外请了安,才转身离开寝宫。

  来到殿门外,回首望去,殿宇矗立在淡月下,笼罩着一层清霜。花木扫檐,斑驳入景,却不能遣走影障,想必那宫内,亦是一地暗凉。

  ☆、遗忘

  左迁派出嫡系高手追杀谢一,五天后,一道黑色帘幕的马车秘密驶进太子府。车厢内有一口琉璃棺材,里面平躺着一名死去的箭卫,周围堆满了冰块。

  由于是八百里加急快马,马车赶到汴陵时,尸身并未败坏腐化,伤口处凝结的霜雾也看得十分清楚。

  叶沉渊一袭锦袍拾级而下,看了一眼棺椁,容貌如雪,面色不兴任何波澜。左迁抬头看了看他,心下又明白了:殿下早就能预料结果,偏生不阻拦总管劝谏的追杀令。

  修谬躬身在尸身旁查了许久,见叶沉渊走出,忙施礼禀告。“这名箭卫胸口有伤,经脉先被掌风震断,再被she回来的羽箭杀死。等血液流gān后,创口才迸出一些冰珠子。”

  叶沉渊不置可否。

  修谬深知他xing格,接着说道:“如果杀他的人是谢一,那只能说明谢一的功力又jīng进了不少,掌风中夹杂着寒冽的气息,让人避无可避。”

  叶沉渊开口道:“十年前她就中了巨毒,这些寒雾就是毒散的征兆。”

  不知怎的,修谬听后长吐一口气,面色放松了不少——想是毒散,又能活得多长久?

  叶沉渊睥睨一眼,突然冷冷道:“她不容易死。”

  修谬慢慢道:“殿下之意是——?”

  叶沉渊站在台阶上,俯视低头侍立一旁的车夫,说道:“详细说来此人qíng况。”

  车夫细细推敲,察觉“此人”便是卫队连夜搜查的谢一,连忙开口回道:“禀告殿下,谢一曾在边镇布庄落脚,再去了客栈投宿。晚上羽林卫失手,第二日清早她就退了房,不知去向。”

  “可有异常qíng况?”

  “有。她眼瞎了。”

  叶沉渊长身而立,一动未动,倒是左迁忍不住呀了一声,仿似未曾料到这么厉害的对手,竟是个瞎子。

  叶沉渊沉沉而问:“还有呢?”

  车夫仔细回忆,面色上有些疑虑:“谢一每做一件事以前,都要站在原地等半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我们趁机偷袭她,她醒悟过来,反手将我们击落。”

  左迁惊异道:“这是为何?”

  叶沉渊冷冷道:“她睡了这么久,心窍难免有些混沌。”

  左迁偷窥修谬,总算从大总管的脸色上读懂了太子殿的意思,谢一失忆了。

  殿前骄阳正好,降下万千光泽,叶沉渊站在晕彩里,肤色几近透明。四处幽香,花影灿漫,合黎殿外的灵鸟婉转娇啼,点缀着空寂的殿宇。左迁察觉场地里变得幽静了,抬头看去,发觉叶沉渊的眼眸黑得沉静。他抬手作揖请示,才听到冷漠的一句:“传我谕令,卓王孙即刻进府觐见。”

  左迁躬身领命而去。踏出殿门时,心里还止不住在想:传闻谢一是殿下劲敌,那么一个眼盲心盲的对手,到底是怎样逃过追杀的?

  身后,又传来叶沉渊的指示,应当是着手布置的第二件事,jiāo给了修谬。“总管宣我旨令,赐理国公主珍玩,命容娘好生安抚公主。”

  一羽白鸽带着叶沉渊的暗谕飞回宁州驿馆,通译取下查阅,上书之意是:卓王孙御查北疆,着一切军政调度。他连忙做成邸报散了出去。

  远在北疆的谢一,自然不知道汴陵发生的一切事。正如叶沉渊推断的那样,她已经眼盲心盲。聂无忧炸断冰川底层,摇晃的力道将她唤醒,血液里有股微温,牢牢护住了她的心脉,不至于在这十年内让她冻成一尊冰人。思绪渐渐聚集在一起,她的眼皮有千斤重,但出乎意料地是,她能听见所有声音。

  近处,有两人喁喁细语,言辞夹杂不屑之qíng,应是一老一少。老者叫拿奴,少者是南翎国二皇子,正在躲避华朝的追杀……一滴水从冰岩上滑落,叮咚一声,砸在了金砖一样的地面。雪花在寒风中旋转,呼呼刮过,徒劳地撕裂天地锦帛……远处,一只白熊误入川中,厚厚的熊掌滑过雪原,嗤嗤溜远了,还像是一步一步踏在她心间……风chuī过冰川罅隙,带来一丝小小的嗡鸣……

  她努力抬起眼睛,很想看看近在咫尺的聂公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为什么在她面前哀伤不已,甚至哭泣。但是她失败了。

  震天的爆裂声响起,她被一股力道卷入河底,随波逐流,离得炼渊越来越远。地下水温将裹在她身上的冰椁溶解,河水拍打着她的脸,她的手,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还有痛楚。她的头脑如同盘古开天之前,混沌一片。眼睑上的冰消融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透过蔚蓝的海水,点点星碎的阳光播织在水面。

  谢一并不知道她来到了内陆海延泽。四肢渐渐有了知觉后,她蓄力一跃,冲出了海面。长达十年的冰封雪裹,让她气息险些不济,差不多一头栽倒在海底。她背对光明,动了动手臂,这才能感觉血液似乎没有流动,凝滞内里,手臂依然比较梆硬。她攒起力,苦费一番心思,顺着水流推向划到海滨,爬上了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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