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北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傅荣添自然不敢妄自托大, 自寻了赫赫有名的镖局,请来镖师帮忙押送银两。
即便如此谨慎,在他们夜宿无人庙中避雨的时候, 依然出了岔子。一夜间所有银子统统不见。
“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 忽然一夜什么都没了。”傅荣添低头坐在椅子上,双手垂在膝前, 语气苦涩。
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 之前还是意气风发年轻将军的潇洒模样,如今不过短短一段时日过去, 已然是胡子拉碴衣裳起皱的颓丧模样, 头发乱糟糟的,神色间满是疲惫。
嵇崇涧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等会儿我们再详说。”说罢,指着傅家军里其余人,与梁玉和樊明说:“你们问一下他们还记得哪些细节。”又指了那些镖师,与方峦进王庆海道:“这些人你们二人负责盘问。”
众人皆领命而去。
嵇崇涧和傅荣添继续低语。
午思和那名女扮男装的女子便落了单。
那女子虽然神色疲惫, 却依然扬起了爽气的笑容, 主动来寻午思,拱手道:“在下于晟霞,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午思动容。
这位居然是于家的女儿!是傅荣添的妻子!居然也跟着来帮忙押送军饷了?可见傅家为了保证北疆儿郎的衣食住行, 也是极其用心的。
她忙回礼,自报了姓名。想了想, 压低声音添了句:“我是封淮的徒儿。”
知道封淮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她多讲一句也无妨。
果然,这位将军夫人目露了然,有些意外地打量过来:“原来是……”位小公公。
这个屋子里的人,除去京中来的之外,其余全是那晚经历过军饷丢失事件的亲历者。他们正几个人凑做一堆与各位大人说起那晚的事,神色抑郁凝重。
屋内弥漫起沉重的情绪,人人都愈发紧张起来,甚至激起了近些天逐渐被疲惫所掩盖的气愤之意。
午思这才恍然大悟,为甚太子让她和将军夫人落了单。自家舅母,太子定然是认识的。想必他是看将军夫人身为女子却与这帮男人一起在这儿滞留数日,特意让她过来陪他舅母说说话,缓解一下这位夫人的紧张情绪。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和陌生的傅夫人谈什么好,只能随意地捡一些不太重要的话题来唠家常。偏她们俩对首饰衣裳之类的闺阁物品都不太热络,三两下就没了话题,一时间有些冷场。
好在午思下意识地朝着将军夫人的脸边看过去,顿时有了意外发现也找到新话题:“夫人,您没穿耳洞么?”
京中的妇人,别说是有头有脸有品阶的贵夫人们了,便是街头巷尾三教九流的女子们也都惯于穿个耳洞,戴些或是贵重或是廉价的耳饰。
久而久之好似成了风俗般,女子不穿耳洞就显得异类。时间一久,便只有男子不穿了。有些人家偶有女儿怕痛不敢穿,也都是哄着骗着凑她不注意,一下子给刺穿过去,再用赤金耳堵或是茶叶梗塞住。
眼前的将军夫人却没有。
于晟霞朗声笑道:“我自幼就和荣添定了亲。我知道日后会跟着他去福建,习武之余也就懒得戴这些劳什子的了。”
说罢她舒了口气。
这算是近日来她笑得最畅快的一次了。因为想到了闺阁时候的事情,又记起了和夫君年少时候的一些事。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接下来她再开口的时候便随意了些:“其实不只是我,我们四家的女儿许多都不耐烦耳洞的。我们这四户人家,即便是女子,也都日日要舞刀弄枪,很少钗环落身。即便偶尔需要穿着打扮,也懒得为一年不知几次的应酬穿两个洞去。喜欢漂亮小饰物的就穿上,不在意的就不遭那罪。长辈们极少作这个主,单看女儿家自己的选择了。算是一半一半吧。”
午思讷讷轻询:“只有四家的女儿如此么。”
“应当是吧,我还没见过其他哪家的女子也是这样。”于晟霞不甚确定地说:“我们敢这般任性,固然是出身名门有家族庇护,最重要的是我们这几家的女儿都很努力,有着自己的本事,任凭哪一个站出来都是能独挡一面的。”
江、范、傅、于四府的女子,嫁到武将家可以与夫君同上战场,嫁到文官家能够敬爱长辈主持中馈教导子女,嫁与公卿家能够当得起宗妇支撑起偌大府邸。无论是到哪儿,四家的女儿都可以支起门庭,让夫家红红火火。
有了这样的底气在,即便是不和寻常女子一样穿上耳洞,也没谁敢说四家女儿一个“不”字的。
于晟霞身为这四家的女儿,有着自己的骄傲,提起时双眸散放着熠熠神采,自豪且满足。
午思却是听得乍然一悸,强忍着冲动才没有去摸自己毫无瑕疵的耳垂。她低垂了眼帘,一时间情绪毫无征兆地开始低落。
于晟霞观察到午思好似忽然难过起来,初时还没反映过来,待到想起这小太监是封淮徒儿,不由叹息:“你肯定听你师父提过范家不少次吧?”即便刚毅如她,此刻也不由得泪盈于睫:“……我想想就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