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四月是琼花的季节。
花园中,簇簇琼花洁白如玉,清香扑鼻,开得极盛极美。许六娘子好奇地轻轻嗅闻,还未闻出什么花样,便看见若微在婢女的指引下进来了,望着她这副模样,便忍不住一笑。
“笑什么?”许六娘子红着脸,“不许笑!”
“好。”若微见她如此反应,更是笑弯了腰,又连忙说,“我不笑了,不笑了。”
许六娘子见她如此识趣,才不再纠缠于她。她和若微一同坐下,然后拉着她的手抱怨道,“可算等到你了!我有好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若微于是问道:“什么事?”
“也不知要怎么说,”许六娘子忧愁地叹了口气,“就是,就是……阿娘给我说亲了。”
许六娘子今年十七,比若微小两岁。若微有些吃惊,“这么快?”
“就是呀!”许六娘子苦恼地点了点头,“我一点都还不想嫁人,搞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这么急。”
若微想了一想,问,“不知许夫人相中了哪位郎君?”
“也不是哪家郎君,”许六娘子的脸一红,“就是从前住我家隔壁的阿兄。几年前,伯父迁为京兆尹,阿兄也一同去往长安了。”
听闻长安二字,若微不禁一怔。现下长安的京兆尹,她好像有所听闻。两年前,在东宫,有人也和她提起过。那时她心情郁郁,每日闷在临华殿,赵郁仪有心让她多去同人交往,游玩,便会在夜晚,一一告诉她东宫亲近之人,其中就有京兆尹史思一家。想到此处,若微一下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许六娘子没有察觉若微的异样,仍旧说了下去,“其实是阿兄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想起了什么,忽而有些羞涩地笑了,“阿兄待我……挺好的。”
若微回过神,听闻此言,不禁一笑,“这不是很好吗?况且,你又一直说想去长安。”
“阿娘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许六娘子含羞望若微一眼,“不过阿娘说还不急,说要寻个好日子上长安,与史伯母见一面……然后再做打算。”
说到这里,许六娘子有些高兴起来,“那我便可以和阿娘一同去了!正好可以去瞧瞧姑母。”她畅想了一会,“五月就是端午了,指不定还能蒙恩入宫呢。”
若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对。”许六娘子想到了什么,又苦恼道,“陛下未立中宫,贵妃又久病缠身,只怕今年同去年一样,不会再召外命妇入宫了……”
若微一下怔住。
许六娘子叹一口气,“不知贵妃娘娘何时才能好起来。”
若微许久没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好久,她才道,“不论如何,你都能去长安了,要高兴才是。”
许六娘子想想也是,就笑起来,“嗯,你说得对,我要想些高兴的。”
望着她灿烂的笑脸,若微心中的压力稍稍减轻了。
“哎呀。”许六娘子一拍脑袋,“说了和你看花的,我胡言乱语说了一堆。”
若微当然说不介意。她举目去望,在明媚的春光中,簇簇雪白的琼花,如珠如玉。在一众姹紫嫣红的鲜花中,更显清冷优雅。但若微却注意到了墙角的一株垂丝海棠。在扬州,她似乎见到了好多次海棠花……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人。不知为何,她的心忽而有些酸涩了。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刚刚拨开海棠花的一点绿叶,却惊讶地望见了墙角边立着一个陌生的郎君。
他们四目相对。
郎君的耳朵微微红了。
长安城的雨陆陆续续下了几日,终于在四月初七雨止天晴了。
众人都不由得松一口气,今日乃陛下圣寿,若仍是这般淫雨霏霏的天气,少不得要惹陛下不虞。今上即位一年有余,其雷霆手段,兼之细雨和风,早已令朝廷诸臣俯首帖耳,无不拜服,只求在圣明天子治下,审慎笃行,谋得自身一席之地了。
因着贵妃久病不愈,陛下一直心情鞅鞅,同去岁一样,本不欲大办寿辰,可恰逢朝廷军队攻破百济,天下一片欢欣鼓舞,又是各附属国诣阙朝贡之时,于是下诏于麟德殿大设筵席,赐宴群臣。
这一日,九重天门齐开,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入宫朝贺天子新寿。麟德殿内,仪仗威严不动,而香鼎紫烟缕缕。众臣以安国公裴述为首,山呼天子万年。天子微笑而受,又令诸臣起身,而后赐座。在这之后,便是吐蕃,新罗,南诏等国入殿贺寿了。
各国使节接连入殿,朝拜天子,进献礼物,得天子赏赐后,又一一落座。其中,新罗除进献朝霞绸,鱼牙绸,牛黄人参以外,还进献上美婢若干,以充天子内廷。群臣惊讶之下,俱屏息而待天子回应,果然,天子以有违人伦为由,拒绝了新罗使臣。见使臣面露忐忑之色,天子和颜安抚一番,终于令使臣稍稍心安。
贺寿已毕,便是宴饮之时。筵席过半,天子便知会众臣一声,而后独自离席了。众人都猜测陛下是去未央宫,看望久病在床的贵妃。而新罗使臣仍是惴惴不安,他低声询问起身边相熟的朝臣,朝臣打量了下四周,便同他说起当今后宫具体的情形,引得新罗使臣猛地色变,他只得出言又细细安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