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眨了一眨,仿佛是某种不祥的前兆。他屏住了呼吸,然后听见她说,“我要走了。”她的声音顿了一顿,“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他的呼吸一下停止了,而后问:“你要去哪?”
若微淡淡地笑了。
“你看到外面的雨了吗?”若微的声音很轻很轻,“我要去它将要去的地方。”
赵郁仪怔了片刻,盯着外面连绵不绝的春雨,忽而喃喃出声,“雨?你要去雨中吗?”
“对。”若微叹了口气,“凡是你知道的任何地方,此刻都在下雨。我不知道几时才会停止,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那便不去了。”他的眼中又泛起了泪水,“好吗?”
若微轻轻摇了摇头,她凑近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这仿佛是她对他最后的温柔。“陛下。”她轻轻地说,“我走了,不要思念我,也不要再寻找我。”
他徒劳地睁大眼睛,看见她化作了一滴雨露,一阵雾气,一抹银霜,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她走了,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待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冷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庞,他仍然能从中闻到她的芳香。但她已经离开了,他曾经拥有过她,然而最终还是失去了。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妄图掠夺一抹月光,凡人从不能干涉月光的流逝,只有一颗诚心才能令月光驻足。但从一开始,他就把一切都弄糟了。
他茫目地四处张望着,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了。他要做些什么,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含凉殿中,皇帝夜梦惊醒。值夜的内官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瑟瑟发抖。他看见皇帝仅着雪白的中衣,掀开帷幔,一个人在殿中来回踱步。已是子夜,殿中只有几抹稀疏的月光,也许是他的错觉,他看见陛下流泪了。
他不敢再耽搁,连忙上前,去给皇帝披上外衣,皇帝僵在原地,任由他动作。他清楚地瞧见了天子脸上未干的泪痕,他的动作顿住了。
天子燕寝传来的动静,早已惊醒含凉殿中的所有人。他们匆忙披衣而起,赶到内殿,想去点燃明灯,却被皇帝制止了。“不用,不用点灯。”他盯着月光,喃喃道,“这便很好,很好……”
众人屏气敛声,看着皇帝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仿佛下一瞬将要融入茫茫的黑夜。终于,他们听见皇帝开口了,“未央宫……朕要去未央宫。”
大家都面面相觑,旁人不知道未央宫具体是什么情形,但作为天子的亲近之人,他们自然一清二楚。纵然心中又惊又疑,众人都不敢怠慢,连忙行动起来。
子时已经过去许久了,宫中早已设起了宵禁,不允许各宫人随意外出。但一切规定都无法妨碍天子。寒月如霜,夜风冰凉,众人立在未央宫前,看着天子一人走进没有主人的宫室。
皇帝并未大张旗鼓,因而整座未央宫都在沉睡之中,没有人出来迎接皇帝。但这并不要紧,因为在他心中,未央宫本就是一座已经死亡了的宫室。谁会妄求能从中得到回应呢?他茫然怔在原地,绝望与冰冷再次占据了整个心灵。
而殿外,仍旧月光冷清,星光阑珊。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了。
第67章 远闻
太和元年, 四月。
若微和云霏正在小院里随意聊着天,昨天她们刚刚完成了一幅客人着急要的十字绣挂画,眼下是最空闲的时候。她边用大木梳梳着全披散下来的长发, 边和云霏闲聊。
正说得起兴, 云霏忽然想起厨房还热着粥, 便匆忙跑去关火。若微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若微没有多想,就跑去开门了。
她所在的西溪村, 因为临近许府在乡下的庄子,因而十分安定平和。一开始,村人都对她感到好奇,当然, 也有怀有歹心的, 但当察觉到若微与许府千丝百缕的联系后, 便都偃旗息鼓了。时间长了, 村人们都很喜欢这位生得和仙子似的小娘子, 时常来给她送点鸡蛋菜叶之类的吃食。若微也投桃报李,常常做些点心与她们吃。此刻,若微以为又是村人上门唠嗑了。
果不其然,敲门的正是隔壁刘大娘家的三女儿, 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娘,唤作雀儿的。刘大娘经常会和雀儿上庄子里头,收些脏污的衣物回来洗, 以补贴家用。此刻看见雀儿, 若微一下就想到也许是庄子那边有什么事了。
雀儿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只仰着头,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若微,却没有说话。
若微知晓她羞赧的性子,便蹲下身问她,“雀儿,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雀儿看着她温柔的脸庞,脸微微红了。过一会,才小声说,“……是许六娘子叫我来找您的。”
若微一怔,“六娘子何时来庄子了?”
“就在今早呢,雀儿和阿娘刚好撞见了六娘子。”她想了想,然后说,“六娘子说庄子里开了好多漂亮的花,邀您一起去看看呢。”
若微无奈道,“她如何想一出是一出……”不过她下午也无事,去赏赏花也许也不错。
她摸了摸雀儿的头,去屋里头给她拿了几块饴糖,雀儿红着脸离开了。若微稍微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和云霏说了一声,就往庄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