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惶恐道,“哪里能叨扰陛下与娘娘呢……”
赵郁仪见赵氏如此,也不勉强了,只是温和道,“既如此,夜已深,我叫人送夫人出宫吧。”
赵氏完全来不及拒绝,因为皇帝话音刚落,便有侍人应声出列了。
赵氏见状,只能垂首谢过皇帝。
皇帝微笑点头,直到赵氏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才继续往前走去。
赵郁仪来到未央宫时,若微刚刚沐浴完,还在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
赵郁仪接过宫娥手中的巾帕,边给她擦头发,边说,“晚间洗头,仔细头发不干,日后要闹头疼。”
若微任由他动作,小声辩解道,“今日与阿娘聊晚了。”
“我知道。我刚刚还碰见夫人了。”赵郁仪的声音很柔和,“日后若还说到这么晚,便让夫人在宫中歇下吧。”
“我也是这样说。”若微道,“只阿娘说什么都不愿意。”
赵郁仪忽然不说话了。
若微看他片刻,问,“您怎么了?”
“你也觉得,”赵郁仪略微沉默,“我对江氏的封赏……过了吗?”
若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却仍是如实答道,“我先前劝过您,但您是一点都不听。”
赵郁仪凝视她许久。
“我有意立你为后,但你不愿意,”赵郁仪轻声说,“就只好在别的方面补偿了。”
若微轻轻看他一眼,“你怎么说都有理。”
赵郁仪叹息一声。
“现在呢?”赵郁仪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地问,“微微……现在你愿意吗?”
若微望进他的眼睛,低声说,“这几年,您对我的好,我能感觉到。”她声音微微停顿了下,神情也随之变得忧伤起来了,“但还是……差了一点。”
赵郁仪追问道,“是什么?”
若微凝视他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赵郁仪忽而紧紧抱住她!
“你尽管折磨我吧!”他切齿道。
若微听着他的话,脸上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
“都是您自找的。”若微说。
赵郁仪紧紧抱着怀中的若微,想亲吻爱抚她,又想就此揉碎她。自从他认识她以来,看似一直是他在欺负她,但实则他一直在被她折磨。但又能如何呢?如若微所言,全是他自己自找的。
皇帝忽而低声说,“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
若微只是看着他,并不言语。
皇帝与她对视许久,还是俯身吻住了她。
五月初五便是端阳节了。
这一日,贵妃邀众命妇入宫,共同欢度佳节;前朝,皇帝也早早的起身,散朝以后,便于麟德殿赐宴群臣。
众臣先敬贺皇帝,皇帝受礼过后,便逐一赐下百索粽,众人又朝皇帝谢恩,如此几番过后,麟德殿内终于响起丝竹之音了。
皇帝漫看着乐舞,舞姬们水袖翩翩,笑靥如花,舞姿极为婀娜动人,众人都瞧得如痴如醉。皇帝却心不在焉的,心中想着,也快正午了,未央宫此刻想必人都散了……思及此处,皇帝恨不得就此离去,却因宴席才刚刚开始,只能压下心绪,勉强忍耐。
一时舞毕,舞姬们款款而出。殿内乐声一变,忽而响起欢乐之音,众人俱是一怔,皇帝握着酒盏的手也微微顿住,也随之抬眼望去。
舞姬尽出,却是一众倡优涌入殿中,其中最瞩目的便是皇帝新近爱幸的倡优李仙鹤。几月前,皇帝与近臣同游尧山少陵园,见尧山水草丰美,鹿冢甚多,下令划将尧山全部化为苑圃。此举非同寻常,众臣还在迟疑,随行的优伶李仙鹤就出言讽谏皇帝了——这正中皇帝下怀,皇帝一时兴起才下此令,话音刚落便已然后悔了。李仙鹤此言一出,皇帝自然是从善如流,还为此大大奖赏了李仙鹤。经此一事,皇帝便对其人多有亲近。
此时,忽然瞧见李仙鹤,皇帝心中便生起不祥之感,他方欲出言,殿上的伶人早已随着乐声而动了。今日排的乃是乃是一出弄假妇戏,即倡优扮作妇人戏谑调弄,以娱众人的一种戏剧。若是寻常的假妇戏,便也罢了,可如今此出,显然是李仙鹤新近编演的,讲述了某年某地,一户人家的主君,因为专爱无子的妇人,而造成了种种笑事的故事。凭心而论,这部戏的确十分诙谐幽默,能引起人阵阵发笑,但此时此刻,麟德殿内,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死寂的缄默。
大殷立国以来,数代天子都亲幸伶人,伶人的主要职责便是取悦天子,偶尔也能以诙谐之言,去规劝天子不当之举。即便有时言行过度,但为彰显天子圣明的缘故,也从不此等微贱之人计较。因而除了前朝暴虐的亡国之君,还从未发生过天子处死劝谏伶人的先例。因而此刻,李仙鹤虽然惶惶不安,却也能够勉强保持镇定。
殿中,仍旧是一片骇人的沉默,刚刚欢乐的气氛一下荡然无存。戏中所指的人物如此明显,众人都死死低下头,不敢去望高台之上的天子。仿佛过了许久许久,才听见天子开口了,天子只冷淡地吐出一个字,“赏。”
天子话音刚落,众人都松一口气。李仙鹤谢恩退下,离开殿中的那一瞬间,立时便支撑不住地全身瘫软在地。马上有宫人去搀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