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震惊之下,派了御医前去医治,又册封宫人做了才人,这桩公案才算了结。
但也由此,四郎五郎的身份颇为尴尬。而皇帝也因贵妃,对他们心有芥蒂,不甚亲近。因而,阿耶对于四郎五郎来说。是极为陌生的。毕竟他们一年也只能见皇帝几次。
四郎看着面前的耶耶,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和三兄一起来的。”
五郎看了一眼阿兄,也细声细气地说:“跟三兄来的。”
皇帝便赞一声代王,“也有一点做阿兄的样子了。”说完,他看着面前两个小儿子,见他们都怯生生地望着自己,眼睛里还闪着赤诚的孺慕的光……皇帝的心中,便难得生出了一点疼惜之情,他朝他们伸出双手,“来,阿耶带你们去用膳。”
四郎五郎犹豫了一会,然后满怀珍惜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皇帝的手。
第43章 临华
夜宴照例设在麟德殿。皇帝一行人来到麟德殿时, 其内早已灯火通明,宴席已设,隐隐有丝竹之声。皇帝坐于上首, 诸子一一按次序坐下。宫娥们环佩叮咚, 水袖长裙, 翩然而舞;殿内歌声绕绕, 佳肴飘香,美酒宜人。
赵郁仪距离皇帝最近。在悠长婉转的乐声中,皇帝时不时同赵郁仪说着话。殿内华灯高照, 赵郁仪得以借此看到皇帝的面容,皇帝已经老了,但坚硬冷酷的神情一如当年。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君主, 也是他的仇人。
忽而, 他听见皇帝叹息一声, “此番江南一行, 真是辛苦你了。”
皇帝眼中隐隐而有的慈爱之情, 令赵郁仪不禁一愣。在雪霜一般冰冷的灯光中,赵郁仪如常地回答,“都是儿臣该做的。”
皇帝便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点点头,把目光投入大殿之中。因为刚刚他与太子的对话, 殿内诸人脸上都隐隐有异色。见皇帝不再与太子交谈了,楚王和代王都争先和皇帝说话。皇帝一一应过,一时麟德殿内气氛欢愉。
宴席过半, 皇帝流露出回宫之意, 众子都争相作陪,还是皇帝道了一句:“二郎送送朕吧。”
赵郁仪依言起身, 在楚王芒刺一般的目光中,跟随皇帝出了麟德殿。
夜已深,宫中各处都点起了明灯。皇帝与太子走在太液池旁,其余人都远远跟在身后。皇帝出言询问江南盐务之事,太子都一一答了。而后,皇帝于亭中站定,望着太子,微笑道:“二郎做得很好。”
皇帝语气中的欣然之意,令赵郁仪微微失神。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多谢阿耶。”
皇帝不禁微笑。在长安犹有燥意的晚风中,二人凝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透明的月光像雪花,而太液池就像是它编织的迷幻的梦境。他们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相处的时刻。父子二人已然生疏得太久。上一次这样相处,几乎可以追溯到赵郁仪遥远而模糊的孩提时期。
过了好久,皇帝开口了,“褚旭,还有涉事的其余人……朕都依你的意思处置。”
赵郁仪安静片刻,“自然是都听阿耶的。”
皇帝深深叹息。“大郎……朕不追究他,是有朕的难处。”
赵郁仪的心一冷,又听皇帝道:“姑且不论朕的私心。便是顾及江南形势,也该就此为止了。”
赵郁仪沉默数息,刚想回话,皇帝忽而长长叹息一声,“朕老了。”他望着眼前年华正当时,眉眼间肖似其母的,他唯一的嫡子,“若是朕还年轻,还有精力,倒可以去好好料理一番江南。可如今,这一切只能由你日后来做了。”
赵郁仪一惊,连忙跪下,口中道:“儿臣不敢。”皇帝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投来,他分不清其中蕴含着几分寒意,“您万万不可出此言,儿臣驽钝,万事都还要仰仗于您……”
皇帝久久不言。不远处的侍从见太子跪下,连忙也跟着一起跪下。太液池旁,安静得几乎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良久,皇帝才出声,“朕说笑罢了。二郎如何跪下了?”他示意太子站起来,却没有再看他,眼睛只凝视着夜空之中孤高的明月,“还有大郎,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你总要顾及兄弟之情。”
赵郁仪良久不语。
皇帝加重了语气:“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赵郁仪低声道:“儿臣明白了。”
皇帝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再说话。赵郁仪也没有。既然皇帝已然给此事下定论了……即使早已有所预料,但赵郁仪心中难免生出寒意。这个楚王针对他而设的阴谋,皇帝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掠过了。想来若他真的不慎中计,皇帝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废了他吧……赵郁仪心中一片阴郁,但面上丝毫未显。他轻声说:“夜深了,儿臣送阿耶回宫吧。”
皇帝颔首,说好。父子二人走在前面,身后的侍从都连忙跟上,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了。
回去的路上,赵郁仪始终一言不发。
东宫因为主人的归来,而亮起长明灯。念舒带着乌泱泱的奴仆在丹樨上等候,远远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连忙走下几步,刚刚站定,赵郁仪恰好翻身下了马。
流光溢彩的华灯之下,赵郁仪眉目冷淡,神情疏寒。行动间,有一点阴影掠过他的脸庞,显得他的鼻梁格外的挺拔。念舒犹豫片刻,迎上前去,行过礼后,轻声道:“妾恭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