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柔软的蜜糖, 泛着甜香, 能黏在怀里一般。晏停云忙撤开一步,又怕自己骨头硬撞红她, 抬起她的脸细瞧。
只是瞧着瞧着,却不由定在了那里。
她不知什么时候,长开了一点,眉眼间褪去了稚气。依旧是盈盈一张芙蓉面,眼却更狭长,眼角处也胭脂色更艳。不显得妩媚多情,反有一种盛极多妖异的意味。
像是……明知有刺,却让人想要触碰的花。
“妈姆,你瞧什么?”妖仰着脸望着晏停云。她有心戏弄这个男人,轻轻一咬唇,朱唇一点盈润,更像是鲜红欲滴的樱桃。
晏停云避开眼,笑着将话转开。“我们人有一句老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寻我做什么?”
这只小妖是只不那么亲人的猫,不要讨好他,也要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时常自己呆在哪里,玩着什么。但……这个庭院总算不再空寂的仿佛会有野鬼来住了。
“妈姆,我听了一句戏文,‘我从此不敢见观音’。我不明白。你同我讲一讲,他为何不敢见呢。”
若心中无情,如何不敢见呢。妖得逞似的嘻嘻笑着。
男人的耳珠如她所愿的红了起来,她又大度的放过男人,理直气壮的支使他。也不讲自己的好意,抬手一指巷外枝头。
“你瞧那果子熟的正好,我想吃。下了雨就该不甜了。
“哪里有雨?”太阳像洒了金子似的,落在庭院里、枝叶上,也落在一人一妖肩上。晏停云笑着问她,端看她要耍出什么花样。
“那不就是?”妖又往天边一指,指尖轻轻划动起来。日光依旧照耀,天空上无云而雨。每滴雨珠上都藏着一道小小的霓虹,在深绿的叶子间、鹅卵石的小路上跳动。
“怎样?”小妖倚在栏杆上,微偏着头,盈盈一张笑脸望着他。
“这雨来的可真及时。”晏停云笑叹一声,却已是提步向外走去。“我再去趟东家阿婆那里。”
“诶~”小妖忽又拉长声唤他。两手撑在栏杆上,依旧赤着脚,依旧只在脚腕上带着那只小铃铛。
“下着雨你还去么?”
“有风雨去,才显得心诚不是?”晏停云已走到院门处,回头看她,轻轻笑着。
“晴方城的芍药要开了。”他莫名其妙来了这样一句。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他有一点不好意思直说出口的心思:芍药花开起来漂亮,若有喜宴,摆出来一定很好看。
妖咬了咬唇,指尖在裙子上的划动起来。天上的雨丝也被拨动似的,乱成细麻。
“要这么郑重么?”她暗自嘀咕。神情带着两分新奇而困惑,像一位懵懂的少女。但人间少女却绝不会像她一样,仅有那样浅的羞涩。
*
“阿婆,我们两个都没个长辈在这里……还要麻烦您来做个见证。”
晏停云请托着,面色有些红。他很擅长应对那些风霜雪里去的事,给自己置办婚事却是头一次,青涩的很呢。
“晏先生又说客气话。便是你不请我,我也是要去的。”阿婆笑了起来,又嗔怪他太多客气。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就是在一次次你麻烦我,我麻烦你里来么,何况这又算什么麻烦。这位晏先生啊,来晴方城许久了,却刚刚才融入人群哩。
长辈碰到小辈成婚,或许总是忍不住絮叨几句。她握住晏停云的手,“两个人哦,脾气秉性都不一样,在一块难免磕磕绊绊。是件辛苦事,但也是件快活事。祝你以后都好。”
阿婆的手上有很多皱纹,像是干枯的树皮,却依旧干燥、温暖。
晏停云笑着应声。尽管那小妖总有那么多支使人的花样,也有太多奇思妙想让他措手不及,他的生命却因此流动了起来。不再是积满了落叶、枯枝的死水,只能在废旧的水渠里腐烂,也响起了叮叮咚咚的乐曲。
“气色还差些,精神气却不一样喽。”阿婆看他神情,更笑起来。“我看最近你家里收拾起来了,这样好啊,猫大人会高兴,也会保护你们的。”
“我知道”,晏停云笑着点了点头。他一直知道那日小妖攀在二楼栏杆上看的是什么。
自他从地宫中一番由死得生,便能看到一些常人不能见之物。扎根在他骨肉里生长出来,几乎将他吞没的怨,晴方城上的五色云霭,花树间的小小精怪。
还有屋檐上怪模怪样的那只猫。从杂草几乎淹没它的身子,到身披着五彩的花衣裳,志得意满、昂首挺胸的立在屋檐上。
人间种种瑰丽之景,他从前只疑是幻,如今才信为真……晏停云忽而很想将这些话、这些快活事讲给谁听,却到底性子含蓄,没有讲出口,如同一个怀抱巨宝、暗自欢喜的孩童。
他告别了阿婆,出了门,外面忽而起了大风。不是妖玩闹似的那种。树枝被吹得哗啦作响、枝叶摇动,天色都阴沉下来,空气潮湿而阴冷。
晏停云走在街巷里。巷中一扇扇木门打开来,传出妇人呼唤孩童的声音。风愈来愈大,连一栋栋房屋都要被吹的拔地而起。
街上开满的花早就散落了,嫩粉色的花瓣连着尘土、沙石卷在风中。那些果子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在地上摔出一片红烂的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