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男人的嘴角却有血不断溢出,红的刺目。妖忽然慌乱了几分,她觉得胸腔里好像也长出了一颗心,缓缓抽紧了。
她不是一直想要吃了他,想要他心甘情愿的赴死么……又慌乱什么?
第45章
大朴树下的石桌上改供了一座白玉像, 边上还放了一瓶花。香煞人的姜花团一簇,犹带露水的插在瓶子里,不像是供神, 倒像是清晨急匆匆采来讨好爱人。
晏停云端来一只小盏放在神像前。小盏落在石桌上, 发出轻细的响声,盏中也微起涟漪。血腥气弥散开, 神像却毫无动静。晏停云在石凳上坐下来, 静静的看着天空。
妖脉已经开了, 无数的妖与怪都不知从何处滋生出来,多的像是要挤满天空和山林。
瓦猫依旧立在家家户户的屋脊上,庭中树却浓绿的像是要流动起来。日光下, 透明的飞鸟折射着五彩的光晕,无处不在的啼叫。这小城热闹的几乎嘈杂。
他正这般想着, 那白玉神像明明灭灭的亮起光,丝丝缕缕黑雾溢散出来, 缭绕在他周身。这小城重又热闹的恰到好处……
“你当真不想活了么?”妖的声音从黑雾里传出。她嗅了嗅那盏中血, 很是困惑的绕着男人逡巡,反反复复的打量他。
自那夜之后, 晏停云的身子更孱弱下去。天还是早秋,秋老虎刚刚过去,每日早晚他却已穿上了羽毛粘作的大氅,还单薄的像是风吹即倒,便是妖看了也觉得惊心。
可他撑着这样一具身体, 却依旧要割血饲她, 这么下去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分明她去抓只虎、或是鹿来放血也是足够的。
“灼灼, 你出来么?”晏停云仿佛想要触碰她,指尖探向黑雾, 却什么也抓不住。他开口似是寻问,语中却隐有乞求。
黑雾中传来一声轻笑,而后缓缓聚拢在一起,化作人形。
她乍现人前,一身水透透的红裙裳,像是将万千只红蜻揉碎了染就。耳上一对绿翡坠子晃来晃去,与她那双碧色的眼相映生辉。
庭院里的色彩一下子便由极暗到极秾。如今她已不能再说是小妖了,像一朵开到盛极的花,有着足以让看者怔愣的美。
晏停云果然也怔了一瞬,静静的望着她。
“我问的话你还没答呢。”妖指尖抚上男人的面庞,顺着他的下颌划至喉间。尽管轻柔,却凉的男人打了个寒颤。
“还是说……你还当你的血有多稀罕不成?”妖轻轻开口,转着头打量男人。她纵是好心,也偏爱以言语刺人。
晏停云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垂下眼去。
那夜他以咒断了因果,妖血液里燃烧着的叛主的躁动便也平息了下来。他的血变得与其余凡人一般无二,不再能吸引她。
他们之间的纠葛,也成了一根浅的一扯便断的线……
或许是风忽有些紧,晏停云弓下身咳了起来,很快喉间便一片血腥气。不必看绢帕,他便知道他定是又咳出血了。
如今他当真是碰不得了!
妖有些恼怒,觉得男人在刻意拿捏他,却不得不停了口。
她咬了咬唇,水红的唇被咬有点可怜。她又拽过男人的手,渡了一点妖力过去。如今她不必再伪装,从她身体里延伸出的黑雾缭绕在男人的伤口上,比墨还浓。
男人却又将小盏推给她,不知怎么这般固执。不过那血在盏中晃来晃去,挂在杯壁上,太阳底下细细看,能看到蝴蝶鳞粉似的光,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他这具破败的身体如今全靠妖力支撑,沾染了太多妖力,已不再是全然的人了。
怕他那身体就像个裂纹遍布的玻璃瓶子,指尖轻轻一推,便要哗啦啦的碎成一地,妖不由便让他两分。她没再说什么,接过杯盏,将其中的血一饮而尽。
晏停云轻轻笑了起来。
那夜天明之后,他们微妙的平衡了下来。或许妖到底不想晏停云死去,又救活了他。而晏停云更从来不想失去妖,退或进到底要由她。
如今破败的身体成了他最大的倚仗,而妖纵使依旧野性难驯,却像一只每日去叱咤风云、称王称霸,可也会在傍晚时归家,偎在爱人怀里喵喵叫着的猫儿。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候,小城里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身后的远山显出一点淡紫胧胧的轮廓,像披着层纱。一时岁月都仿佛慢了下来,显得悠长而静好。
晏停云看着妖的身影,是那样的专注,甚至显得眸色沉沉。
他想人们常说爱是成全,是两个和成一个。然而他们便是各揣着满腹盘算、爱恨都滔天的痴男怨女,便不是爱了么?
他永远记得……
在那个夜晚,帝流浆倾倒向人间,月华盈盈如练。他于小佛堂外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风吹动她的乌发,她抬手拽住那月光,轻盈的像是就要那样轻飘飘的飞到九天之上。
而在她身下,是蛇一般的巨尾,玄色深沉的像是能将人吸入其中,却也泛着一点月华似的磷光。那样让人颤栗,那样奇瑰。
她是一切的奥秘和美。
他想要留住她,就像偷走织女的羽衣,一下子撞开那木门跌进去,惊走了那垂坠在她手中的月华,强留下了这个不属于人世的生灵。
为此,他甘愿献上全部神魂,便是坠入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