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那时他年岁实在小,不觉话中有歧义。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
秦纾垂眼看向沈铮,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的落针可闻。
从前的少年长成了男人,在她怀里蜷伏着睡去。眉眼依旧是那副清峻的模样,却多了一点枯败的意味。像是一株被折断的兰花,花叶离了根茎,雪白的花瓣很快便染上了黄色的折痕。
她轻轻动一下身子,去取矮几上的药。沈铮便像是怕她离开,蹙着眉挣扎着要醒来。他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袖口,月白的袖子上便落下了几个血印。
秦纾抬起沈铮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青紫,满是冻疮,关节突兀的肿胀。指尖片甲残缺,嫩生生的软肉渗着血露在外面,让人看着便觉得疼的厉害。
这是用过刑的痕迹,旁的人身上都没有。
他写字抚琴的手……秦纾心中几乎有恨意升起。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怒火,沈峥不安的醒来,眼睫轻轻眨着,仿佛一只被惊动的蝴蝶。他不明所以的倚靠在她颈间蹭动,鼻息落在她肌肤上。
“没事,接着睡吧。”秦纾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手搭在沈铮眼上,好教他继续睡去。
等男人睡熟了,她又轻轻拨动他蜷在一起的身子,想要探查是否还有其余行刑的痕迹。沈铮却像一株含羞草,蜷的更紧了。
“皎皎”,秦纾轻轻唤他。他又像一只被驯好的小兽,听到这个让他欢喜的名字,便慢慢舒展开身体,由她摆弄了。
冬天日头沉的早,等她将沈铮身上各处伤都上好药,室内已是一片昏黄。
玉钏儿轻轻扣了扣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秦纾低声问她。
玉钏儿也小声禀报:“主子,曹大人给回了话,说是今晚见,他散了宴来,饭就不必吃了,要您寻个地方。”
“知道了。”秦纾捏了捏眉尖,强打起精神。她瞧了一眼屋子里的西洋钟,此时还不到六点,不过却得早早去等。
她看了一眼沈铮,轻轻撤开身体。“我收拾收拾就去。你晚上在这儿守着,再寻人传个话,说就订在曹大人坊东头的那家茶馆里。”
*
戌时二刻,曹大人带着一身酒气,笑呵呵的进了包厢。
他近来心情很好。别人都说他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自个儿也觉得。
新朝建立之前,他是杀猪的,家里没断过粮,肉都没短过。等到了新朝,拐着弯的表哥当了皇帝,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大人。从前说他长得肥头大耳的人,如今也都说他慈眉善目了。
秦纾见了曹大人,忙迎上去,请他在主座坐下。
“坐下吧”,曹大人又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秦老板,人接出来了吧?”
他坐下来,不翻茶杯,又让人上酒来。呷了一口看着秦纾,打趣似的问她话。
这女人生得很寡淡,长眉细目,神情也少。不像别的女人似的,生得明艳或清雅,想要她红袖添香;也不像男儿似的,生得英气,想同她推杯换盏。
她就像白纸上的一条墨线,倒是天生商人模样。不遭人妒,却也亲和端正,瞧起来稳妥,是能和她做生意的模样。
曹大人不明白,这样一个女人为何偏偏和个阉人搅在一起。
“人接出来了,全赖您援手。若不是得您心善,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铮本不在放出宫的名单里,秦纾走了曹大人的门路才把他添进去。她说这话时确有真心,忙凑过身去,又为曹大人满上酒。
曹大人笑了笑,“怎么着,这回又为着他来?”
“是也不是,不过他是稍带着的。”
秦纾笑着双手将一个小匣子奉给曹大人。
“圣人下令商户到北疆实田,可换往西域交易的公凭,我便寻人开了五千亩。建了庄子,耕种的人手都备好了,只待开春播种,如今想请您替我献上去。”
“秦老板生意都要做到西域了啊?”曹大人接过匣子翻了翻,里面是一叠地契,粗粗一看便知绝不止五千亩。
他笑了起来,这秦氏也是会来事。若她这巨贾献了田,其余的又有几个敢留着。但有公凭吊着,也不怕做生意的不去开田。
到时候啊,他也不交到户部里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去,直接往圣人面前一奉。圣人一高兴,怎么都要赏他几张。
秦纾继续回话:“早便想从西边走了,海上风浪大,不定哪次就回不来了。只是前些年西边乱,没法去。如今圣人来了,我们心里便踏实了,只怕都要争着去。”
“是这个理”,曹大人抻出那些地契,在蒲扇似的手上拍了拍。“只是秦老板辛苦开出来的田,自己留着多好,做什么献上去。”
“也不瞒大人您,为开出这田来,我花了不少银子,多少是有点舍不得的。”秦纾又端起酒敬了一杯,为显亲近开了个玩笑。
“只是我们做生意的,留那么多田做什么。天天追着买卖跑,今儿在这儿,明在那儿的,实在是顾不上。还请您千万帮帮我。”
自家地顾不上,谁信呢。秦纾这话曹大人也就那么一听,不过被哄的高兴,话便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