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你等一等,谁欺了你,我定不教他讨得好去,要他百倍千倍的偿回来。”
秦纾看着他茫然的样子,一颗心被针扎似的,恨意像海底燃烧的火。
她俯下身子,轻轻说着。语调仍未有什么变化,话中含义却重。
沈铮依旧不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他的睫毛纤长浓密,忽闪忽闪的,投下一小片阴影在他白玉似的面容上。
秦纾也不需要他明白,没再重复,轻轻顺着沈铮的长发。
在她的手掌下,从前鸦青缎子似的长发也枯涩下去,像经了霜的秋草,透着一种衰败的意味。
他从来爱美,醒来不知要多么难过……
秦纾说不清自己如何有这般恨。她是个商人,擅长拿金银将世间的货什、人物称量价值,却不明白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
也或者,她不敢明白。只是看着这个人,心里有千般万般不舍得。
她坐在那里,心底念头百转千回。
没过一会儿,玉钏儿端着两个白瓷盅上来,放在矮几上。揭开一看,是鲜鱼片生滚粥,洒了嫩绿的小葱花。
“正好两个主子都没吃,合一桌儿吧。打您走后,沈公子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强喂了几口老参茶就再不肯吃了,如今可算是醒过来了。”
她跟了秦纾多年了,与这位沈大人也算见过几面。记得有一次他雪夜披裘而来,眉目如画,唇色殷红。
生得秾致,性子却沉郁、尖锐。像夜中盛开的一株幽昙,有一种让人不敢碰触纤薄。哪儿成想,如今疯了却是这样性子。
秦纾低头看向沈铮,如今他消瘦苍白的不像话,风一吹就要倒了……
“你为什么不吃东西?”她问沈铮。
“你不在我不想吃。”沈铮抬眼望着秦纾,轻轻蹙着眉,说不出的委屈。
秦纾听到这个回答,几乎被气笑了。她事情多,哪里能时时守在他旁边,这般如何将养。
“你倒是舍得作践自己。”
她淡淡开口,神情有几分冷凝。
这些年她生意越做越大,由几个官吏都能拿捏在手中的小小丝绸商人,到敢在王朝兴亡上下注。面上瞧着还和从前一样,其实耐性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
听了这话,沈铮面容霎时苍白了下去。像是庭院里的新雪,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惨白。
秦纾话出口便后悔了。见了沈铮这副模样,更是心里发涩。她抬手过去,想要顺一顺沈铮的长发哄他。
新朝几月,沈铮在宫里吃了太多苦,早成惊弓之鸟。见秦纾抬起手,只以为是要打他,瞳孔缩紧,却也不敢躲开,只呆在那里。
秦纾的手顿住了,收回来,指尖掐进掌心。
沈铮见无事发生,慢慢蜷缩起来,将身体缩回被子里去,像是一只缩回了触角的蜗牛。他将自己整个兜头罩住,让人看不见神情。
“皎皎”,秦纾隔着被子抚上沈铮的肩脊,放缓了声音,轻轻唤他。
“我……”,她顿了顿,却也不知如何说。
若是沈铮神智清醒,她自能坦诚开口。
这几年两人没怎么见面,她时常往海上跑,动辄就是半年。也往西域探商路,谋反、起义、战乱,书信不通难往来,其实她性子早变了……
她又开口:“对不起,我不该说那话……”
沈铮依旧埋在被子间,一动不动。秦纾以为他不肯原谅自己,也不知再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一声小小的泣音。
秦纾轻轻扯开被子,便看到他正哭着。眼里蓄满了眼泪,连珠串的掉出来。他哭的是那样可怜,长长的睫毛像被露水打湿的蝶翼。
“对不起。”她抚着沈铮的长发。
沈铮摇了摇头,将眼眶里的眼泪也晃了出来。
秦纾笑了一下,又抿住唇,将他鬓边的乱发掖到耳后。
他小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抽噎。“我……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只是想等你一起吃。我也不是要和你生气,只是忍不住哭……”
秦纾的手顿了顿,抚去沈铮眼角的泪水。
她又俯下身子,半揽住沈铮,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以后不会再对你脾气坏了。”
沈峥也不知何时又贴在秦纾的膝盖旁,轻轻蹭了蹭。“那我们和好吧,我不要同你闹别扭。”
他悄悄伸出手,勾住秦纾的小指,晃了晃,面上一派天真孩子气。
他真成了一个小孩子,还不明白记仇,只明白信赖她,或是爱着她……
*
夜半,秦纾忽然醒来,沈铮没有睡在她身边。
她披上衣服去寻他,看到他将门开了一条缝,赤足立在那里,向外望着。
他瘦的厉害,夜风吹起他的袍角,衣裳显得格外空荡。
秦纾走过去,立在他身边。庭下几从修竹间,雪地反射着月光,亮堂堂的。
“在看什么?”
“我在看星星。以前我在宫里,疼的睡不着的时候就看星星……星星真漂亮呀。”
沈铮偏头看向她,星子落在他眼中。
他不细那些苦与痛,只说星星。秦纾却觉得痛得几乎要弯下腰。
“今天也疼的睡不着么?”秦纾轻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