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聪明个孩子,前途大好,她实在舍不得她为着个阉人犯糊涂。
玉钏儿无声的叹息,匆匆低下头去。
她知道,周婆婆今夜便将回江南的庄子,不会再出来了——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挑明了还不该翻出来的风雨。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周婆婆颤颤巍巍的出了屋子。
“玉钏儿,你怎么想呢?”秦纾又忽然开口。
玉钏儿抿了抿唇,不敢回话。
“说吧,我不罚你就是。”
玉钏儿咬了咬牙。她是个没出息的,可人都是有私心的……金坠儿、银钿儿她们,那些和她一样的女人们在外面行走的风光模样,一齐在她眼前闪过。
“奴婢不知道……只是……只是这事若不能让旁人心服口服,别说丫头们再难出头,咱们家里也要不安生……”
武后去了,公主们还敢争太女。可安乐之后,却再也没有几个在前朝说得上名字的公主了……
“是啊,女人做事,从来是许成不许败的。”
秦纾又笑了一声,却也不似笑,推开门走出去。她在转角的廊柱下看到一片散落的花瓣,是橘子花。
那橘子园离这里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夏日的风轻,吹拂不了这样远。而侍女们穷苦出身,是舍不得摘果花的。
秦纾蹲下来,将那片花瓣捡起,拢在掌心。
她起身去寻沈铮。
沈铮的性子总是带着点孩子气,他原本也比自己小上几岁。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窝在屋子里,窗子也要合上,就像缩回了壳里的蜗牛。
但两人的卧房里,没有沈铮的身影。
秦纾又往书房去寻。
沈铮立在案几前,他不知为何换了衣裳,穿着一身略有些陈旧的澜衫,还是宫难之前,落在她这里的。
秦纾停住脚步,站在门边望着他。他正收拾着这段时日写下的手札,一张张纸捋在一起。日光薄薄落在他身上,这场景几乎有些隽永的意味。
但秦纾知道,有什么回不去了。
听到响动,沈铮抬起眼来,又低下头去。
“这些时日劳阿姐收留,如今我的病也好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沈铮轻声开口。他全然没提屋中那场争执,他想,哪怕是要和阿姐分开,也该撑住体面,别教她挂心。
只是……他的语速到底比平日里快,仿佛怕泄露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你听到那些话了,是么?”秦纾打断他,将一切都掀到了明面上。
沈铮的手顿了顿,低着头继续整理那几张手稿,折起来夹进书中,拆开又重新合上。他的尊严让他没办法说,他无比在意那段沉默……
“皎皎你知道的,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秦纾放低了声音解释,仿佛还算坚定。
沈铮终于抬头望向她,清凌凌的一双眼,落不下一点尘。
“可阿姐这么大家业,要留给谁呢?”
这话里带刺,他很少这样没礼数,话一出口,几乎被愧疚吞没。他想,阿姐不欠他什么,对他只有恩情,便是今日也是他自个儿钻了牛角尖。
可是……可是心里偏有一股气顶着他,让他低不下头,不愿将话收回去。
沈铮知道,阿姐不会在此刻给他回答。若无野心,她也无法在生意场上走这么远。可他不愿自欺欺人的留下来,也再不想要斟酌权衡之后的答案了……
他想要坚定的、毫不迟疑的被选择,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这一生,他总在被抛弃。爹娘思虑一夜之后,将他交给了来采选的老太监,换了身家性命。后来友人也不知是否犹豫过,又拿他换了权势富贵。
这一次呢?
他不要再被谁舍弃。这一次他自己离开。
秦纾知道,周氏的那番话,是将沈铮的尊严碾到了地上,要她为此怎样赔礼折节她都是愿意的。可她也知道,沈铮不是为此想要离开。
但她此时做不出一个不会反悔的决定,她只能空洞无力的保证。
“皎皎,我不会和旁人以任何一种方式在一起,你且容我想一想,便给你回答。”
沈铮轻轻笑了一下,泪珠含在眼中,却没有落下来,甚至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平稳的。
“阿姐,我要离开了。”
“从前都是你们做决定,这次便换我来吧。”
沈铮将几页手稿装起来,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往门外走去。
秦纾拽住他的手腕。
他抬眼看她,两人都只是沉默。
终究是秦纾先开口。
“是用膳的时候了,厨下煮了甜汤,用一些吧。”
“不……不了。”沈铮摇了摇头,缓缓将手腕从亲纾手中抻出来。便是声音轻的仿佛要散在风中,却依旧坚定。
秦纾便明白,她留不住他了。
她看着沈铮,他明明想要佯装无事,可眼中泪珠摇动,颤动的眼睫也被打湿。若这样离开,只怕人人都要议论他的仓皇落魄。
“午间日头大,带上帷帽吧。”
她为他带上帷帽,让青皂纱遮住他含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