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人们也粗声附和。
他们不明白世间太多仁义道理,只是知道那些草原人凶残吃人,矿洞外的矮墙比他们县城的城楼还要气派,他们以为守得住。
秦纾看着那一双双眼睛,看着他们皲裂的双手,甚至爬过的虱子头发。
避到矿洞里,能守住几日?三日?五日?
或许这段时间她便能等到朝廷来使,那些与她有利益纠葛的人都在想法子救她……三五日便可以让她生机倍增。
但若是那样,在被激怒的蒙兀铁骑下,这些矿工们绝活不下来了……
或许是因她所爱之人是一位君子,经年累月使她也染上了一点君子气。富可敌国甚至大胆谋国的秦老板不由开口拒绝,甚至还有兴致安慰起这些人来。
“放心吧,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将我围困在这里,不会是为了要我的命的。”
毕竟商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最有价值。
秦纾又看向那位年轻的主事姑娘,眼神沉稳而从容,却是同样的明亮。
“让我教你一回吧,商人握在手中的利益纠葛,比刀剑更利。”
说完她挥了挥手,大步向前。“通报蒙兀可汗,故友千里而来,我提酒来贺。”
走出矿城的时候,她终于回望了一眼这破败的土城墙,向着金坠儿笑了笑。
她想,她们得活着回去。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得告诉他答案啊。
第58章
守旧派有人要保秦纾, 改革派也有人要杀她。圣人顾念旧恩,却也觉她野心太大。
几方角力、几度考量,终是定下了以沈铮为主使, 于鸿胪寺领一官身, 出使蒙兀朝廷。
沈铮一路沿大河顺水而下,又快马急行三日, 直抵库伦草场。
古有诗云“高秋八九月, 胡地早风霜”。
一路行来, 沈铮来不及留意物候的变化,到此时才惊觉满地衰草深雪。
勒马走在官道上,马蹄也陷进雪中半尺高, 刮刀子似的寒风吹得人喘不上气。
这般急行军与酷寒的天气,对于常人尚且煎熬, 何况沈铮身体亏空的厉害。
但他知道,他绝不会在此时倒下去。
*
一行人在草原腹地行进, 近了王帐, 方才换了使臣的仪架。
踩过一地嘎吱嘎吱的残雪,沈铮走入王账。昏黄的毡帘卷起来, 玉阶上的血色又在他眼前弥漫。
但他没有迟疑,径直走进去。除了面色比常人更苍白,已看不出什么异色。
“可汗扣押我大梁百姓,意欲何为?”
蒙兀可汗打量着眼前这位使臣:二十出头,面上无须, 面冠如玉, 貌若好女。比起使臣, 倒更像个伶人。
可汗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他打断沈铮的话, 戏谑开口:“我听说你是个阉人?”
“我今日到此,乃大梁使臣,与其余无关。”
沈铮答得不卑不亢、波澜不惊。他身量单薄,却自是萧萧肃肃如松下风。
蒙无可汗直到此时才将他看在眼里。
“那些贱民我都可以放了,但有个人我要留下。”
蒙兀可汗所言何人,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一位富可敌国的巨贾,掉在嘴边的肥肉,有谁会轻易吐出来。
也正因此,那梁国才会派遣使臣来此不是么?谁会当真为了几个矿奴大费周章。上位者都同样匮乏仁慈。
可汗话音落下,王帐内围站的拨都鲁,便都示威似的将手中长戈敲击在地上。
“瞧瞧我的好儿郎!”蒙兀可汗抚掌大笑,目视沈铮。
然而眼前这位他一只手便能拎起来的使臣却毫无惧色,依旧是那副泰山崩而色不改的模样。
“可汗到过大梁么?”他淡淡开口。
“到过如何,没到过又如何?”
“可汗若到过大梁,便应知纵使草原武士勇冠天下,而今火器既行,亦不过是以卵击石。”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在穿云破甲的火器面前,曾经所向披靡的草原骁骑,也不得不踟蹰不前。
蒙兀可汗敲着膝盖,似是当真疑惑。“怎么,你们的皇帝肯为一个商女开战么?”
士农工商,秦老板再如何富可敌国,乃至一些朝臣背后也有她的影子,到底是最末流。
“所以我来了。”
若是一位牵动着无数蓬勃待兴产业的巨贾不够分量,再加上一位代表着大国威仪的使臣,总该够了。
可汗到此方才显出沉怒来。“竖子!你一再威胁我,不怕死么?”
沈铮轻轻笑了笑,“某既来此,便将生死置之度外。”
蒙兀可汗很想试一试眼前这个大胆冒犯他的使臣到底怕不怕死,刀斧加身时他能否还是这样一副神情。
但……他到过中原了。
那个新生的王朝,以他难以理解的速度换上了火器。他生不逢时,见证了一个时代无可挽回的衰落。
他身后有效忠的勇士,虎视眈眈的其余部落,他赌不起。
一时王帐内寂静的能听到蒙兀可汗愤怒的鼻息,夹着雪的寒风拍在毡房上,竟似战场上金戈声。
倏尔,可汗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这天底下只有你们梁国有火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