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便是她与旁人不同,能够言及春香楼等事的缘故。
她竟是从小便从那里长大的。
“娘骗了所有人,买通了产婆,说生了个没用的儿子,日后也不可能留在春香楼中出力。她生我时身子还没恢复好便被鸨母喊出去接客,流了半身的血。”
“后来她死了,没有银子给她下棺,鸨母只给了我一条席子。”
后面的话便不用再多说了。
虽说那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但于她而言该是怎样的伤痛?如今却只不过化作了三言两语就草草说完。
“你有想过去找你亲爹吗?”亦巧没忍住红了眼眶,更多的却还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虎毒还不食子呢,再怎么说她不也是他的孩子吗?这人难道就真这般无情?
就算不认祖归宗,至少也不会让她小小年纪就沦落在外,连个安生的地方都没有吧?
“找过了。”
仅需这三个字便好似道尽了千言万语,没有人想再多问一句。
原本提着一条大鱼打算进院子报个好消息的周宁听完也下意识将自己藏在了转角处。
或许对于阿雁,周宁才是这里最能够对她所说的话感同身受的人。
赵岁欢抬手抚了抚这个正抱着膝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暖着她有些被风吹得发凉的脸颊,隐隐地,好似还是能够看到她眼底的泪光。
“……我恨过他。”
闻言,赵岁欢想起了什么,手也跟着一僵,但阿雁还没有说完。
“我最开始的时候没日没夜地抱怨,为什么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要遭遇如此不公,我恨他对我和娘如此无情,”阿雁顿了顿,很快便又接着说道:“但时间长了,我便不恨了。”
“于他而言,哪怕顶着他孩子的名头,也不过是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他甚至还有千万种理由去诋毁,去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但于我而言,他又何尝不是一个陌生人呢?”
“与其将软弱的感情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我却是应当好好活着。”
“在我流落在外的这些年里,我也认识了许多和我一样乞讨的人,他们是想要乞讨,或者全都是不努力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吗?也不尽然,更多时候其实是造化弄人。”
“于是我便突然发现,啊,原来不只是我,是我太过囿于自己的痛苦之中,原来生活对谁都同样残忍。”
“我也想过去报复,想要让他为抛弃了我和娘而后悔。一直在他的府邸门前晃了好几年,就是为了去看他什么时候会遭受到天打雷劈的报应。“
“但我什么都没能等到,还平白无故浪费了自己好些时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本就所剩无几的铜板变得更少了,天气也逐渐转凉,我甚至还没能找到一处像样的落脚之处。那一年的冬日,我是在破庙里同其他乞丐打架才抢到一隅之地的。”
“也多亏了娘自小便将我当做一个男娃去养,所以我身上也没半点小姑娘的矜持,确实也为我避免了很多麻烦。”
光是没被鸨母留在春香楼中这一点,就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
“然后我当时有一位一面之缘的老乞丐同我说,你过得好,对他而言不就是最好的报复吗?“
阿雁说着说着,眼神便由方才的迷茫,痛恨,又归于平静,热切了起来。
她还小,从生下来便一直关在春香楼里,也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靠娘亲将她牢牢地护在并不牢固的羽翼下过了好些年。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我想要过得好些,再好些,我会努力活下去,因为这是我自己短暂又平凡的一生,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岁欢听着她说的话,也顺着她的目光所向看去。
陡然间她好似也感到自己始终压抑着的胸腔被人破开了一个小口,新鲜的空气迫不及待地灌入,将满腔的淤积给冲散了去。
赵岁欢眨眨眼,沉寂许久的心竟促使着眼眶泛起了久别重逢的涟漪——
那是旭日东升的方向。
第48章 初春的庆典
“已经在逐渐恢复了, 神医不愧是神医,开的方子果然同旁人不一样。”
这回来看诊的就是镇上寻常的大夫,随着楚祈没有出现,沈之柳便也在雁门消失了踪迹。
不过是一号脉, 对方就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最开心的无疑是伴她左右的这几个人, 尤其是周宁。
他始终跟在赵岁欢的身边, 对她的病情可谓是了如指掌,好容易今日才看到有了好转, 心境自然是难能地雀跃。
好似自那日闲聊过后, 她就放下了什么。
“初春的时候,咱们雁门还会有一个很特别的庆典, 到时候阿姊你可一定要陪我去参加。”
趴在赵岁欢的床头,阿雁一边瞧着她喝药一边摇头晃脑着, 露出了抹甜腻腻的笑, 眼睛都眯了起来。
周宁远远地站在门口, 却也能够听到这番对白, 没忍住下意识偏了一秒头, 又极为克制地扭转回来。
因为前些时候的主子是远远没有这门心思的。
她就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般, 若是有谁同她言及了“以后”如何如何,她的回复永远都只有“到时候再说”或者“再看吧”之类大同小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