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下，其实只有白头宫娥自己与洛姬两人知道而已。
少女入宫，得以在皇帝寝宫伺候。
但是，她是一个傻姑娘。别的宫女见等不到皇帝一顾，便都在出宫年纪离去嫁人了，从此平头百姓，相夫教子。她却一直在宫中苦熬。一直熬到白头。
她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可是，皇帝从未正眼看过她。
她为皇帝甘愿将自己终生岁月埋葬深宫，可是，皇帝即使到了驾崩的那一刻，都依旧不知她的存在。
她见惯了花开花落，看淡了妃子受宠失宠。
在她心目之中，皇帝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她想得其怜惜甚至宠爱的男子。
她从未求过荣华富贵。
她只求能够陪在皇帝身边。生前没有福分，她只求死后。
于是，她来到洛姬身边，jīng心伺候。
洛姬十分地怜悯她。
她只求能够陪葬洛姬，同卧皇帝陵寝之侧。
她知道，洛姬不是寻常妃子。
她知道，洛妃死后，一定会被葬在皇帝陵寝之侧。
如此说来，她不是一个笨姑娘。
但是，她却不曾想，天降大恩，竟赐她以真正皇妃的身份，拥有自己的陵墓，葬在皇帝身边。尽管，冠以别人的名字。
这已足够。
处子白头，终于得偿所愿。
第八章 难抑怒火 1
灯淌堂。
正殿，佛祖金像前。
宇霓一身灰衣，双膝跪在蒲团之上，默念经文。长发散开，几乎覆盖了她的整个后背。
一旁，立着掌庵师太与数位师太。有小尼双手捧着木托。木托上面，摆放着剪刀、剃刀与一顶灰色的尼帽。
宇霓的侍女们亦都立在一旁，只待主子落了发，她们便也跟着落发。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吉时那一刻。
宇霓没有告诉任何人，今日是她正式皈依佛门的日子。武颜上朝刚走一刻，她便离开了将军府，直奔灯淌堂。即便是她的贴身侍女，亦不知道她如此的决定。
吉时马上便到。
等到她落了发有了法号，武颜甚至还没下朝。
可是，却在此时此刻，一个身材颀长的俊美男子缓步走进来。
师太与小尼们，以及侍女们，一见到他，便立时跪地。
他说：“全部退下。“
然后，他走到宇霓身后站定身，说：“你不能这样做。”
宇霓并不睁开眼，只是淡淡地回应：“你想用皇命迫我？”
“如有必要，我会。”
“你以为我会听命？”
“你自然敢抗命，但是，你一旦抗命，皇后将被废，护国大将军将被剥夺兵权。”
“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威胁？”
“你会。”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沫芹是你的亲生女儿，而武颜默默地爱了你二十多年，苦苦地等候了你二十多年。”
“……”
“宇霓，在将军府住得好好的，为何非要到这里来？你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地方。”
“太上皇讨厌佛门，所以便要迫使天下人远离佛门吗？”
“宇霓！”
宇霓猛地立起身，侧转了，盯着茶昶，冷冷地说：“太上皇既然讨厌这样的地方，为何不立时离去？”
茶昶却并不生气，竟忽然靠近了宇霓，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宇霓顿时陷入深沉的错愕之中。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他从未如此亲切过，即使是在二十多年前，她还没有认识泠玖炎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快乐的小公主，不需要拿自己的终生幸福，去为皇兄的权力高塔增砖加瓦的时候。
而他的声音，竟亦是无比地温柔：“宇霓妹妹，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疼惜的人，其实是你？”
“……”
“你总是怨父皇与我将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可是，你可曾想过，在这个天下，有谁能够像武颜那样深沉地爱着你，默默地守侯你？”
“……”
“就算我可以抛弃伦理纲常，就算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召国丈为驸马，你以为你会幸福吗？天下人不会祝福你们，皇室不会祝福你们，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宇霓，他并不爱你呀！一个不爱你的人，一个心中惦念着别的女人的人，如何能够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宇霓的泪水忽地流淌出来。
茶昶轻轻地拍着宇霓的后背：“皇兄知道，你今日为何要剃度。宇霓，你可知道，皇兄万分地心疼你？”
宇霓蓦地哭出了声：“……他不爱我……即使到了下一世，他竟然也不会爱上我……上天到底为何如此残忍地对待我……”
“上天没有刻薄你。”茶昶柔声说，“上天给了你世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还让武颜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上天待你很厚。”
“……”
“宇霓，忘记泠玖炎，忘记二十年前的往事，好不好？”
“……”
“宇霓，不要再苦自己，给武颜一个机会，亦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宇霓轻轻地挣开茶昶的怀抱，狠狠抹去泪痕，又面向佛祖金像跪下，淡声说：“你如若真的如此珍惜自己的大将，便应该把监视将军府的大内护卫撤走。”
“……如若不是大内护卫及时禀报我，你现在已经落了发了。”
“可是，你不担心，你的大将会因为你对他如此的不信任，而伤心难过吗？”
“武颜不会。”
“只因为他是你最忠诚的大臣？”
“是。他明白，我派人监视将军府，不是因为对他不信任。”茶昶说，“宇霓，只要你接受武颜，便再不会有人监视将军府。”
“接受？我都为他生了女儿了！”
“宇霓，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一生都不可能！”
“宇霓，你非要如此吗？”
“是你bī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暗杀泠玖炎的人，是他的属下！”
“可是他是我的属下！照你这样说来，你怨恨终生的，应该是那个在路上安cha刀刃然后拽下绊马索的人，而不是武颜，更不能是我！”
宇霓伸臂用力地向门外一指：“你出去！”
“宇霓！”
“出去！你已经耽误了我剃度的吉时，难道还想惹恼佛祖吗？”
茶昶紧皱剑眉，重重地向外走。走到门口，硬硬地站定身，头也不回，语气qiáng硬地说：“你和旋眸一样，就认定了我舍不得拿你们怎么样，所以总是这样对抗我，丝毫不顾我太上皇的威严！”
宇霓一顿。
茶昶又qiáng硬地说：“我今日在这里把话挑明了，我早已将武颜当成了自家兄弟，我心疼他，同心疼你和旋眸一样，不差分毫！我在意旋眸是否幸福，在意你是否幸福，同样在意他是否幸福！如若他一直这么孤苦下去，保不得我会因为想要补偿他，而做出什么令一些人后悔终生的事qíng来！”
宇霓心一惊，猛地起身。
却只看见茶昶的背影。
第八章 难抑怒火 2
茶昶愤愤地在皇宫里走。心腹护卫疾步跟随在他身后，始终距离两步之远。
但是，突然间，茶昶住了步。护卫们立时亦住了步。
只见一位俏丽女子在轻缓地步行。
她本来微微低了头，双手温柔地抚摩着腹部，双唇微动，似在说着什么。却在抬眼间，看见腹中胎儿的祖父。
她急忙顿身行礼，说：“儿臣妾参见父皇！”
她身后的宫女们亦都顿身行礼，说：“奴婢参见太上皇！”
茶昶的护卫尽皆弯身行礼，说：“奴才参见贤妃娘娘！”
茶昶却只是冷冷地扫一眼秋莘的腹部，不发一言，径自离去。
秋莘心中，陡地一震。
茶昶沉声对护卫下命令：“去传皇帝慈泰宫见驾！”
茶昶一进慈泰宫，便看见沫芹抱着旋眸的胳臂在笑。他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沫芹急忙顿身见驾：“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宫女急忙上前，为茶昶脱了大氅，又递过热巾。
茶昶接过，焐了焐双手，忽地问：“沫芹，你最近的胃口如何？”
旋眸笑着说：“臣妾正和芹儿说这事呢。”
“哦？”
旋眸看了一眼沫芹，说：“如今倒是好了，吃什么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