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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别捉我_吾涯【完结】(45)

  段朗月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水,浑身湿透,连手中的扇子也黏得展不开了。他怔了征,似乎也没料到怎么会突然有水从天而降,但不过眨眼间他便又缓过神,向后推开两步,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笑道:“婆婆。”

  那老妇人面无表qíng,冷冷道:“我说今儿个怎么有乌鸦在外头直叫唤呢,原来是有小贼要来我这。怎么,瞧着午后这会儿我必定不在家,就想不问自取?幸而我今日提早回来,不然还逮不着你。”

  “还不是婆婆这酒酿得好,馋得我每日每夜的想。可婆婆偏生又小气得很,每年就只给我那一小碗便再也不肯给了,我唯有出此下策。”

  老妇冷哼,“一小碗?你已经喝了我足足十坛。一年一坛,别想多饮。”她想了想,又说,“谁准你叫我婆婆的?我叫无qíng。“

  “无qíng只名字哪有婆婆叫起来亲切。“段朗月笑得很无赖。

  “给我滚出忘忧林。”婆婆面无表qíng,一个“滚”字说来竟有几分凌厉之势。

  段朗月伸出一根手指头,“婆婆,这次用不着十坛,一坛足矣,你别这么小气。”

  “我都说我叫无qíng了!”

  “无qíng婆婆。”

  “不要加婆婆两字!”骆小远隐约可见那老妇额头上冒起的青筋。

  老妇扭头,“不认识。”

  段朗月点头,“认识。”

  骆小远有些头疼,她走过去拉他的衣角,轻轻扯了扯,“人家不肯给就算了,你若没钱喝酒,我请你去醉仙楼喝,童大哥说那里的酒才是真正的好酒。”

  他看了看她,笑得温柔,“谁的酒都没有婆婆酿的更好。”

  老妇似乎这才看见了突然冒出来的骆小远,一双厉眼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扯了扯嘴角,“她是谁?”

  这话显然是问段朗月的。他烟波一转,把骆小远推向前,“她是我的心上人。”

  老妇冷笑,嘲讽道:“你有心吗?”

  他满带笑意的脸僵了僵,拉过骆小远的手,紧紧攢在手心,“有qíng就行了,总好过无qíng吧。”

  手被瞬间包裹住,骆小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扑通一跳,像是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头突然毫无预警地砸了进来,直直地沉了下去。

  老妇面如沉水,没有再说话。段朗月又笑了起来,“一坛。”

  “没有了,都喝光了,你若要别的酒可以自己去屋后取。”老妇作势要回屋。

  段朗月突然朗声道:“这酒有三十坛,你喝了七坛,若再加上我喝掉的十坛,应该还剩十三坛,怎会没有了?”

  婆婆突然刹住脚步,积极转身,一双眼睛既凌厉又诧异,“你怎知道?”

  他歪了歪脑袋,眯起眼想了半响,笑意歉然,“不记得了。”

  “臭小子,别装糊涂,你若肯说,我赠你两坛。”

  他皱了皱眉,又看了看一旁也正看着他的骆小远,呼出一口气才说道:“五十年前你用百种花蜜酿了三十坛酒,此酒甘冽清甜,入口淡香饶舌,是你用来做出嫁时宴请宾客的酒。”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是否该继续说下去,老妇面无表qíng,淡淡道:“继续说。”

  “可你的心上人走了,你等了他七年,每一年饮一坛,足足饮了七坛。可之后的数十年里,你却再也酿不出这样的酒。”

  老妇静静地听着,并不开口。

  骆小远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却见这位婆婆分明已白发苍颜,可那双眼睛里却还流转着隐隐的光华,似乎承载着一些难以忘怀的往事,沉溺其中,难以自拔。骆小远觉得好残忍,她扯了扯段朗月的衣服,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老妇却突然开口,原本无表qíng的面容有一丝松动,“他告诉你的?”

  段朗月没有回答。

  老妇笑了,但似乎并不难过,甚而还有些高兴,“还算有良心,知道我等了七年,饮过七坛。”

  她突然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怀中已捧着两小坛酒,那酒虽未开封,可骆小远站得远远的,便能闻到一阵醉人的酒香,自鼻尖淡淡散开,好闻得很。

  “拿去!”婆婆将酒坛轻轻一抛,待段朗月接住后才冷哼道,“你十年来骗了我十坛酒,如今又带着一个小女娃来骗了我两坛,往后还是少来的好。”

  段朗月捧着酒坛子道:“还有十一坛,若哪日我再馋酒了,定会再来拜访婆婆的。”

  “都说不要叫我婆婆了!”

  他笑着转身,打算出林子,却听见婆婆突然开口,“你可知我为何只饮了七年?”

  段朗月驻足回头,不解。

  “忘忧忘忧,只可忘忧。忘不了仇,忘不了恨,忘不了qíng,饮来何用?”她因年老而略显沙哑的声音淡淡的,“我饮了七坛就明白的道理,你为何饮过十坛还不明白?”说罢,她便转身掩上了门。

  无qíng婆婆其实不无qíng。

  第十九章忘忧

  出了竹林,穿过石dòng,又回到了木板桥上。

  段朗月将酒放下,一撩袍子坐在桥上,两只脚悬在湖面上,鞋底若有若无地轻点水面,时而有鱼儿聚拢过来冒出头,又被他的脚给踩了进去。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着还站在一旁的骆小远笑道:“还站在这做什么?快坐下,这酒可是好不容易要来的,好酒需有好景,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骆小远从不嗜酒,可这酒香实在馋人,也坐了下来,将小小的一坛酒捧在怀里,餍足地傻笑。

  他笑她,“你还未喝,便醉了吗?”

  “这酒有个好名字。忘忧、忘忧。”她撕开坛子上的纸封,一股浓重的香味儿顿时飘散开来,晃得她心儿都醉了。她把脸凑过去,轻轻地闻了一下,又啜了一口,只觉心底的雾气一下子便被chuī散了,整个人都若置身云里,似是要飘起来。

  她捧起坛子,接连饮下好几大口,直呼痛快。正要再继续喝,却被段朗月按住,“这酒虽好,却不能这么饮,明日该头疼了。”

  骆小远放下酒坛子,笑着看他,“忘忧酒,忘忧酒,你带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忘忧吗?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喝个痛快?”

  他不说话了。

  她又喝了几口,心中愈发畅快了。望向天边,一朵七彩流云正缓缓飘过来,她眨了眨眼,那流云又变回了白色。方才的畅快之意似乎也随着那七彩流云般消失无踪了,无奈地垂下脑袋,又捧起酒坛大灌几口,却不小心喝呛了,辣得她直掉眼泪。

  段朗月看着她已酡红的脸颊和蒙眬的双眼,有些好笑,竟不知她的酒量浅成这般。只是酒量虽浅,脑子却不糊涂,心里头看得十分真切。

  他问:“那你是真的忘忧了吗?”

  骆小远抱着酒坛,把脸颊贴在坛子上,斜着眼望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许久才道:“我原本有些不开心,现在又好像很开心,可这开心又觉着很不真实,或许我还是不开心。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开不开心。”

  这绕口令逗得段朗月直笑。

  “不许笑!”她伸出手,捂住他笑得咧开的嘴。她歪着头看他,只觉着整个世界都在晃,尤其是他的笑,晃得她好晕,“你呢?你肯定也不开心,不然怎么会喝十坛?还一年一坛,你心里……你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不开心的事?告诉我,好不好?”

  他原本笑意连连的眼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你看你看!每次说到这个你就用这副臭脸来吓人,我不要同你喝酒了!”说是这么说,她依然捧起酒坛子又灌下一口。

  骆小远其实是个胆子极小的人,故而见风使舵的本事向来无师自通。她不是没有见过他本来笑着却突然冷下来的神色。那次七夕她看得十分真切,似乎只要说到家人,他便会变得极陌生极冷漠。不只是他,连师父也惯常如此。所以智慧不多的她一直有个好办法,便是忽视,只当没有瞧见,以后再说话时便也不会尴尬了。可今日或许真是酒能壮胆,她竟直言不讳地戳穿了。

  段朗月默然不语,把她还捂着自己嘴的手轻轻拿下来,撕开另外一个酒坛子的纸封,一口灌了下去。酒水顺口而入,芬芳如常。只是,往年觉得甘洌醉人的酒,今年喝来却淡了不少,是酒不醇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变了?

  “其实……呃。”她突然打了个酒嗝。

  “嗯?”他等着她说下去。

  她歪着脑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虽然你平时无赖了些,又好吃懒做,还老是用我的钱买零食吃,可你是个好人,我不开心,你送我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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