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意在驱散诅咒事件遗留的不安,今年的舞会尤为声势浩大。从公国南部送来的鲜花一车车地送进城中, 只要放进封有咒文的花瓶便不会凋谢。
今天也不例外。
加布丽尔怀抱一大捧黄白玫瑰在后园中穿行,准备将这些还沾着露水的花朵安置在公爵夫人那缺乏活气的会客厅中。加布丽尔知道艾格尼丝并不怎么喜爱鲜花, 大约看到花束之后, 艾格尼丝只会无可奈何地道谢。但加布丽尔认为, 经诅咒折磨后逐渐开始改变的公爵夫人, 需要的正是这样无用而鲜活的美丽事物。
“加布丽尔女士,需要我帮忙吗?”
熟悉的嗓音令加布丽尔耳热。她故意继续向前走, 直到对方唤第二声才回头:“伊恩卿,早上好。”
“我还以为您拿了什么重物, 既然是鲜花,还是由您抱着更合适。”伊恩这么说着,狡黠地朝加布丽尔挤了挤眼睛。
“你又取笑我……”加布丽尔垂头抱紧了花束。
伊恩自然而然地与她并肩而行,继续谈笑道:“若是用来装点淑女起居的房间,这玫瑰十分合适。”
“嗯,”在伊恩面前,加布丽尔对于艾格尼丝的信任和好感就不由变味,她沉默须臾才说,“这是送给公爵夫人的。”
“您最近和艾格尼丝女士真是亲如姐妹,想必理查大人对此颇为欣慰。”
加布丽尔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逗留下去,展开笑颜:“舞会上你打算扮成什么人?”
“您猜?”
“这太难猜了……能否给我个提示?”
“这可不行。我打算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提前让您知道了……可就见不到您惊愕的表情了。”
加布丽尔加快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倏地回身,从睫毛下窥探伊恩的表情,低低道:“可是到时人那么多,所有人又都乔装打扮,万一我认不出你、找不到你……”
伊恩立在原地,脸上的轻松笑容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发生任何改变:“没事,那就由我去找您。”
“真的?”
“我可不会对您撒谎。”
闻言,加布丽尔的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像要微笑又如同有什么将要出口的真心话。她用力抿住,才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责问咽了下去:
--你现在不就在对我撒谎?不要小看我!
恋慕心最初的狂热褪去之后,加布丽尔逐渐意识到她倾心之人有两面,或者说,他犹如矛盾这一词汇的化身,谦恭而傲慢,惑人又冷淡,温柔却也无情,迷人且可憎。
加布丽尔并不认为这两面有真假之分,无论哪一个都是伊恩。只不过,他所有令人倾倒的地方在她试图靠得更近的瞬间,都会兀地翻覆露出另一面,逼得她后退离开。
也因此,伊恩不在眼前时,加布丽尔对他的感情最真挚纯粹。见面的瞬间,苦思成真的喜悦会短暂包裹她。但几句话之后,他的言行举止反而成了她痛苦的根源。与伊恩对视时,加布丽尔无法相信他编织的任何词句,因为他那深绿近黑的眼睛从来不笑。而独自思念他的时候,她深知不过是顺势而为的动听话却又成了唯一确实的慰藉。
更讽刺的是,与加布丽尔相处时,伊恩在口吐言不由衷的场面话时最有魅力。
也许本人都没有察觉,在这种时候,他的咬字总会放柔,身周的氛围分外温良无害。被这样的他含笑注视,任何人都无法不同样微笑起来。而正因如此,伊恩笑意无法触及的眼底显得更为神秘。
加布丽尔想要读懂伊恩,想要成为理解他的那个特别的人。
也许正是这一希望击败了恐惧、抹消了理智,令她明知危险依然往深渊中走。
只要让他明白她是真心的,只要证明她愿意接纳他的所有,包括他隐而不发的黑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加布丽尔如此期望着,等待着伊恩的态度会松动软化。
可今天他依旧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试图带着迷人的微笑以俏皮话敷衍过去。
“那么,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人?”花束抱得太紧太近,玫瑰香气浓烈得令加布丽尔头晕,借着这股醉酒般的晕眩劲,她抛出了这几日萦绕心头的疑问。但实话说,她都害怕得到答案。
伊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微笑稍收敛,避重就轻的答句显得无比冷淡:“您当然是我作为骑士应当保护的淑女。”
这是伊恩第一次以这种态度对待加布丽尔。将要彻底失去他的恐惧顷刻间攥紧她心头。
“那么……我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伊恩的笑容彻底收敛干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往加布丽尔身后飘得很远。
如果现在转开话题还来得及,继续追问只会令他们本就只有漂亮话的关系彻底崩裂。加布丽尔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将退路封死:“我要听实话。”
“实话?”伊恩的眼神依旧是虚的,半晌才重新落回她身上,“实话大都伤人,而我并不想伤害您。”
加布丽尔知道这句不是谎言。她拼命眨眼忍住涌上的泪水,颤声道:“我要听。”
伊恩轻轻叹息,面无表情地徐声道:“您是我在布鲁格斯期间献殷勤的合适对象。礼貌而愉快的闲聊,对您动听的恭维,舞会上适度的陪伴,我能给您的就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