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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_玉胡芦【完结】(180)

  就像小时候,他枯坐在天井下,qíng愿把距离隔开,也不愿叫她看到他的不好。

  秀荷却不愿给梅孝奕关怀与慰藉,因他把她监视得寸步难行,才稍走出院子,身后那三五个汉子便尾随前来……他的笑容背后是忽然而来的偏执与qiáng掠,她措手不及,便心中赌气,故意不去过问他。

  他眼中到底难掩凉薄,但次日疼痛过去,却依旧对她体贴如常。

  院子里清寂,没有什么打发时间,梅孝奕的腿不痛时,时常喜欢坐在屋檐下作画。花卷爱缠纸墨,但一看见他铺开书桌,便扑向他怀里讨抱。小家伙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意思,看见像爹爹的男子都叫“粑粑”。

  梅孝奕一听那二字心便软了,每每一手兜着花卷的小屁股,一手执笔着墨。

  看见秀荷坐在井边发呆,着一袭杏色绣花袄缎,眼帘如烟,目光飘忽甚远。他看着她,只觉得雾霭重重,隐隐催生凉薄。怕温暖捂不长久,便说要给她留一张影像,怕今后想不起来。

  叫汉生拿来铜镜,长桌上同时铺开两张,左右各画一笔,竟也很快就画好了。一张上两个人,一张上三个人。两个人的是母子;三个人的是在梅家老宅古朴的堂壁下,秀荷抱着小儿,另一个是他自己,揽着她的肩儿护在她身后,栩栩如生,像一对沉淀在旧时光中的小夫妻。

  抖开问汉生:“我画得可好么?”

  汉生表qíng有些恍惚,没来由想起卖掉的晚chūn,应话时舌头便不太灵光:“……好、好,好看极了。”

  “呃呜~~”花卷迫不及待扑过来要抓。

  梅孝奕便从秀荷怀里抱过孩子,却不给秀荷看,只揽着花卷亲了亲:“他看起来就像是出自我自己,这般亲近。”

  清颜上笑意盎然,看着秀荷发呆的侧影,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在自言自语。秀荷假装没听见。

  “可不是,秀荷奶奶能生,镇子上的人们都夸赞。”汉生嘴上应是,耳畔却飘过大少爷早先在晚chūn房外说过的话:“我几时说过那东西姓梅了?你且按我说的去做,该有的今后都还会有。”

  是东西……不是人。宁把那仇家生的当做亲骨ròu,也不肯把自己的留下……他都把他上上下下背了十多年。

  汉生的手心垂了垂,把秀荷看一眼,腰鞠得骨头难直。

  第128章若你忘记(中)

  记忆中的梅孝奕是无言且静的,他的世界只在一方轮椅之上,没有声音也没有活气。哦,也或许有,但那只是风只是雨,是老宅屋檐下掠过的鸟语虫鸣。

  秀荷不知道梅孝奕为何要淌这道浑水,她听到他们把他叫做“罗爷”,每天早上汉生都会带两个壮汉出去,到近晌午的时候回来,然后把打听到的事儿汇与他听。关于陆公公,关于帮会,还有出发的安排。

  秀荷每每支着耳朵听,声音太小,依稀只能听到碎片,看见梅孝奕的眸光yīn冷得那般陌生。

  已经是第五日了,再过三天便要启程。早上起chuáng的时候,花卷忽然学会了坐。

  寒冬腊月的天气,炭火烧得暖融融,睡着睡着,什么时候自己就蹬开被子醒来。勾着秀荷饱满的衣襟,想吃奶呢。忽然从她身上翻下去,秀荷才想扶住,他竟就在chuáng头坐稳了,卯着小嘴儿愣了一愣,“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爹爹是个霸道疼人的,怕秀荷喂奶辛苦,刚满月就给断了奶水。百里挑一找了个奶娘,从此便只喝奶娘的,其余谁的也不肯喝。最近不是米汤就是蛋羹,小脸蛋瘦了不少,却也不哭不闹。秀荷看了心便揪着疼,想起家里的甜宝和豆豆。

  小丫头爱疼娘,每一回和庚武怄气吵嘴儿,秀荷便把她抱去chuáng里头单独睡,香香软软的,多生气都被她宽抚了。豆豆狡黠得像只小狐狸,又捣蛋又爱娇,尿了裤子从来不吭气,庚武那么个大男人,夜里也不晓得有没有给他换尿布。

  想起庚武,心又疼,想他把她bī得要生要死,然后又把她疼得蜜里调油。想自己本来恨他怕他,怎么抵不住他讨来要去,最后那一窝大的小的就成了她的宿命。从头想到尾,翻来覆去一幕幕。等到老大夫再来诊脉,秀荷便狠下了决定。

  “你先出去,女人家的事儿,不好叫你听。”搭着少腹,推说身上不舒服,不让梅孝奕在边上。

  “好。”他的眼眸里又是那种幽闪的光,像能dòng穿人心,却好脾气地笑笑着退出去。

  屋内一瞬空寂下来,老大夫垂首给秀荷搭脉,指尖才搭上秀荷的脉搏,手心里便多出来一枚花簪。依稀还有一团甚么,低头一看是纸。

  秀荷把声音压得极低:“拜托老伯,就说我怀孕了。”

  老大夫稍许迟疑,看了看门外那些不善的健壮汉子。

  “……求求你,他才七个月,还有两个胞姐弟。”秀荷亲亲花卷,目中溢出水汪。

  “夫人稍安勿躁。”老大夫凝着花卷轻蠕的小短腿,默了默,最后把东西卷进袖中,揩着诊箱辞去。

  ……

  “恭喜公子,少夫人得的是喜脉。”

  窗外静悄悄,老者苍哑的嗓音透过fèng眼飘进。秀荷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直到听见梅孝奕答了声“好”,魂魄才忽然回还过来。

  后来便一直的等,从晨间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日暮。但那道熟悉的健影都还没有来。

  梅孝奕站在屋檐下问她:“你在看什么?”他的侧脸jīng致且瘦,好像天生就是薄qíng,凤眸里噙着的却是温柔。

  汉生不在,少了两个汉子,院子里空寂寂的。像秀荷此刻的心。秀荷说:“我在看天什么时候黑。”

  梅孝奕斜觑过来,秀荷努力掩藏心思,并不与他对视。他看了她许久,最后只道了一句:“怎么就是打动不了你呢?”然后便转身走了,声音很低,不注意听便错过。

  等不到人来,那梦中依旧还在等,睡不踏实,隐隐约约听到声音。“人呢?”“封口了。”“去了哪儿?”“抛了。”“好。”……不安呐,猛一瞬惊醒,却原来是一场梦。

  天亮了,手撑着枕头坐起来,怎生得却摁到一枚坚硬?低头一看,竟然是昨日托出去的那枚簪子。

  他心思竟是深至这般。

  正在屋檐下写字,臂弯里兜着小花卷。花卷不安分,匍着身子去抓墨,把他一袭苍色冬袍沾得点点墨汁,他却也不介意,目中很是暖宠与陶醉。

  忽然抬头,看到她站在他跟前,表qíng凄惶惊愕。却气定神闲,问得清风淡漠:“醒了。可是做了噩梦,脸色这样苍白?”

  秀荷把手摊开,呼吸有些起伏:“这是哪儿来的……你们把他杀了?”

  是那枚簪子。

  所以果然还是记得不是么?竟与自己做了四天的戏。小时候可不知她这样调皮。梅孝奕勾了勾嘴角,笔墨不停:“哦,昨日见你丢了,我让人去捡了回来。沾了点儿血气,我用盐水洗过。下回不要再丢,免得添人麻烦。”

  他杀了人,却这般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穿衣洗脸的小事。秀荷想起天井下那个孤单枯坐的清雅少年,脊背便阵阵凉寒。气伤之至,眼泪冒出来,把簪子甩到梅孝奕的脸上:“梅大少爷……梅孝奕,是什么把你变作如今模样?是不是、就非要把那一点儿人qíng都消磨贻尽,然后你们兄弟两个才甘心?”

  “人qíng?人qíng是什么,人qíng有恩有怨,有痴有爱,你对我的又是哪一种?”梅孝奕凉凉一笑,侧着把头一偏,但还是被划伤了。青白的俊颜上溢出一道血痕,红与白夺目。

  秀荷恍然回神,愤恨且后怕,把花卷从他怀里抱回来,伞也不打便往院门口走去:“总之不是爱……更不会因为你的囚禁与掠夺而爱!”

  他自己不晓得,他与梅二都不晓得,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谁,庚家与梅家的仇是男人们的事,她厌恶梅家,但内心深处到底是希望他们兄弟俩个能平顺。但他们却一次次地把她最后的怜恤也消陨。

  那不缠足的脚儿走路可快,一抹银红娇影眨眼就走到大门边,几名高壮的汉子迅速地围拢过去。

  ——傻瓜,我变作如此,还不是因为你么。出卖了本xing,只想站在你面前,让你也像仰看旁人一般,专注地看我一回。

  脸颊上伤口涩凉,梅孝奕用指尖轻拭了拭,凝着秀荷的背影道:“你这样形容我,倒好像你和庚武一开始就愿意了……怎么就忘记他先前对你的bī迫?那日大雨滂沱,我分明看到他把你抵在桥柱上,你一样煽他、咬他。难道就许他将你从我这儿掠走,就不许我用一样的手段把你要回来么?”

  壮大的身影堵住去路,秀荷步履一滞,又想起去年chūn末的那段刻骨光yīn。一面是阿爹与红姨对庚武的造势,一面是梅二要生要死的胁迫,一面是庚武láng野浓烈的隐忍与进攻,叫人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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