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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要在一起_容光【完结】(42)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巡视了一圈,然后停在了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个孩子身上。

  那是个男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很是可爱,只是头发太长,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穿得也不够好,huáng色的运动服被洗得褪色了不说,袖子还长了好大一截,看样子不是自己的衣服。

  此刻,男孩子尚且不知老师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还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藏在课桌之下、双腿之上的漫画书。

  他看得极为专注,嘴角还有一点难得的笑意。

  之所以严倾知道那是难得的笑意,是因为他清楚,那本漫画是男孩子央求很久,才从同桌那里借来的。

  同桌是个小胖子,很神气地说:“我只借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你必须还我!”

  小胖子甚至煞有介事地看了眼手腕上那只大多数同龄人都没有的童表,报出了时间:“喏,你看清楚了,从三点零三分算起,你大概只能看到这节课下课!”

  所以男孩子如饥似渴地看着这本在同龄人中格外流行的漫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那个瘦得像豆芽一样的老师扶了扶眼镜,gān巴巴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他的名字,严厉地看着他:“严倾,你来背给我听!”

  这句话让小男孩浑身一颤,然后小脸煞白地抬起头来望着老师,刚才的那点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坐在那里,张着嘴不知所措。

  那位女老师很快从过道里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冰冰地说:“严倾,老师叫你背诵课文,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小男孩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随着他站立的动作,翻开在腿上的书也跟着滑落在地,啪的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全班都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

  老师弯腰捡起了那本书,面无表qíng地凑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他只是畏畏缩缩地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语文老师年近四十,任教多年,缺乏职业热qíng,多了几分严厉苛刻。她看着眼前这个成绩糟糕、家世糟糕、xing格糟糕……或者应该说是没有哪一点讨人喜欢的小孩,心里多了几分嫌恶。

  她把那本书啪的一声打在孩子手臂上,书应声落地。

  这一声突兀的动静吓得孩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也让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心头一跳。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qíng他似乎早有预料,根本不愿意再多看一眼。他转身想走,想逃离这个梦境,可是不管他怎么跑,却好像永远跑不出这条走廊。

  墙壁的上半部分是白色的,下面是绿色的。

  大门是暗红色的,木质的老式门。

  头顶是支出的班级铭牌,上面写着一年级三班。

  敞开的门内总是那个严厉的老师,以及站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一脸惶恐的小男孩。

  严倾逃不出这条走廊,因为他逃不出这个梦。

  他只能被迫看着教室里那一幕,听见那个女老师冷冰冰地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只有七岁,就你一个人快满九岁了吗?”

  年幼的他茫然无措地抬头望着老师,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害怕。

  老师的眼睛藏在厚厚的镜片之后,没有同qíng怜悯,有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厌恶。她说:“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妈妈不要你,爸爸也不养你。你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幸运地进了学校读书,接受学校的教育,不然你根本没有书读!”

  “你不明白别人的好意就算了,不懂得知恩图报就算了,现在连对老师起码的尊重也做不到,你来读什么书?不如回家去吧,不要坐在这里碍了我的眼!”

  一字一句本算不上是最恶毒的话语,因为比这恶毒的话在此后的人生里,他听得都快要麻木了,所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可是对于当时还未满九岁的孩子来说,这些当着全班五十七名同学向他砸来的话语如同冰雹一般,粉碎了他刚刚萌芽不久的自尊心。

  他尖声叫着,乱舞着手臂:“我妈妈没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没有不养我!不准你乱说!你乱说!”

  混乱之中,他猛然间打到了语文老师的小臂。

  老师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尖着嗓音吼他:“你敢打我?”

  她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来来回回摇着他瘦小的身躯,有些qíng绪失控地喊道:“你爸妈不教你,我也管不住你!你居然敢打老师?你是想变成你爸一样的人,是不是?今后去混社会,滥赌滥喝,然后变成社会的渣子,走你爸的老路,是不是?”

  ……

  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根针,本该是不起眼的存在,却因为千万根针一起刺来而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器。

  严倾逃不出这个梦。

  他只能一遍一遍看着这个折磨他多年的场景,一遍一遍看着教室里那个哭得一脸绝望还在拼命喊着“我妈妈没有不要我,我爸爸也没有不养我”的孩子。

  那些喊叫声像是震耳yù聋的雷鸣,将他的心一点一点震碎,而那些碎片纷纷扬扬洒落一地,低到了尘埃里。

  ☆、第34章

  就在梦里的那些喊叫声越来越qiáng烈,几乎就要震破耳膜冲出大脑之际,严倾忽然间平静下来。

  这样的过程反复循环过很多年,已经数不清次数。

  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下一刻,梦就该醒了。

  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医院里四壁皆是洁白一片,哪怕房间里没开灯,也依然刺眼得紧。

  严倾眯了眯眼,想抬手挡一挡视线,可是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流失了。他艰难地抬了抬手,发现手背上cha着针管,吊瓶里的液体正在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胃里火灼火灼的,脑子也昏昏沉沉,他慢慢地侧过头去,看见了阳台上的那个人。

  隆冬腊月,阳台的门虚掩着,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见栏杆前站着尤可意,从来都高高扎在脑后的马尾被放了下来,随着夜风四处飘扬,像是无拘无束的水糙。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影像是一尊雕像。

  不冷吗?就穿着件那么单薄的呢子大衣……

  严倾的心都紧缩起来,想爬起来去为她披件衣服,却苦于浑身乏力,尝试了几下都没能支起身来。好不容易翻了个身,借着挂吊瓶的铁柱子坐了起来,结果双腿一触到地面就软了,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阳台上的人因他摔倒的声音错愕地回过头来,然后猛地冲进屋里来扶他。

  “你怎么了?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她语无伦次地问着,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扶住他的双手都在发抖。

  严倾想让她松手,自己爬起来,可是脚软得根本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气站起身来,只能由她去了。

  尤可意的身材比较娇小,严倾靠在她肩上,总有种就要把她压垮的错觉,所以他努力地让自己站稳了,不要施加太多重量在她肩头。

  她却好像意识到他的刻意为之,一边艰难地扶他上chuáng,一边低声说:“我扶得动,你尽管靠着就是。”

  在她的帮助下,严倾重新坐在了chuáng上。他坐着,她站着,双手还扶着他的手臂,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隐约还有些颤抖。

  沉默了一阵后,严倾侧过头去看着尤可意紧抿的嘴唇和深深蹙起的眉头,顿了顿,苦笑着低声说了句:“抱歉,这一次又让你白等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尤可意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说:“你昨天下午被陆凯送来医院的,一直昏迷不醒,医生给你洗了胃,也不见好转。我给你打电话,打了很多个都没人接,后来终于有人接了,结果陆凯告诉我你进了医院。医生说你摄入大量毒品,如果不是洗胃及时,恐怕就……我一直守着你,怕你醒不过来,还好,还好你醒过来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啰嗦过,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若不是她还牢牢抓着严倾的手臂,若不是严倾感觉到了她颤抖的双手,恐怕也不容易察觉到她的恐惧。

  她在害怕。

  严倾不容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慢慢地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然后低声说:“尤可意,别怕。”

  一字一句温柔得像是chūn意融融的红星枝头。

  尤可意的眼圈霎时红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终于击碎了她苦撑已久的防备。

  她后退一步,抬头望进他眼里,哽咽着说:“你总是让我等,每次都让我等。”

  严倾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她用沙哑的声音又说了一句:“可我总是等不到你,怎么等都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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