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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色_折火一夏【完结+番外】(44)

  过了一会儿,那双既适合弹琴又适合练剑的手微微动了动,慢条斯理去取芙蓉玉露糕,摸了一下没摸到,禾文的注意力终于收了回来,转眼一看桌上,那碟糕点已经空空如也。

  然后他抬头,正好看到我把最后一口糕点咽到喉咙里去。

  他握着杯身瞧我,说:“你……”

  我有些心虚,于是打算先下手为qiáng,挺胸抬头道:“我只是吃你几块糕点,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你还想吃的话可以再叫一碟啊。”

  “哦?那小气的我现在告诉你,”他轻飘飘地看着我,轻飘飘地道,“你的嘴角有东西。”

  “……”

  我一直试图搞清楚禾文是做什么的。虽然我有数次都是看他在作画,却也不能就此确认他是个画画的。这就像是苏启虽然时常摆弄折扇,却不能就此确认他是个扇匠一样。我试着考虑他从事各种职业的可能xing,觉得像他这样轻裘缓带又耍赖无耻外加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倒是很适合从事政治。

  然而后来当我拐弯抹角问他的职业时,他却告诉我,他不过是一个富商之子,和别人一起来都城做些买卖。但我对他的回答表示相当怀疑,并指出他的家中根本就无货物可卖,他笑而不答,只随手拈起一块芙蓉玉露糕塞进我的嘴里。

  然后基于他难得在我来的时候准备了小点心,我很快就给苏软的口味带走了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

  又过了半个月,苏姿的婚事被敲定。是苏姿亲自挑选的当朝宰相之子,据说文武双全,样貌上佳,为人温柔有礼,是个夫婿的好人选。父皇和苏启对此也很满意,礼部很快就将日子定了下来,是在第二年的chūn季。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又溜去见了禾文。又一次敲门无果,这一次我不肯再等,顺着墙角紧贴的一堆烂瓦破砖踩了上去。我当时庆幸这院落所筑墙围太低,又担心他这样一来会不会招惹来小偷。后来我在吭哧中终于爬上墙头,却没想到下一秒就有一枚箭矢破空呼啸而来。

  “谁!”

  那声音凌厉yīn狠,我却来不及分析。只顾及以一点花拳绣腿的本事,以及这些天凭借勤劳走路舒展开的灵活筋骨,来避开那枚突如其来的箭矢。我用尽全力,最终到底还只是堪堪避开,那枚箭矢削去了我的两根头发,在我的耳边又呼啸而去。

  我惊魂甫定,瞪大了眼往院里瞧,却见到禾文站在院落正中央,手执玉扇,双手抱臂,正好笑地瞧着我。一身月白色长袍修长玉立,旁边的火红色蔷薇花开得正好。

  我望着他他望着我,接着他先开口:“你这算不算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我看看地面,再看看他,哭丧了一张脸,道:“我下不来了。”

  “……”

  最后他温和地道了一句“失礼了”,提着我的腰将我这枝红杏从墙头摘了下来。

  我的脚挨到地面,忽然便想起刚才那一声“谁”音色粗厚语气狠绝,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若眼前这个人同我讲话时的模样。便抬起头问:“我打扰到你了吗?刚才你这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他微微一笑道:“没有。”

  想来那时候我还实在太小,他说什么我便认为就是什么。他说没有我就以为是真的没有,甚至还给那黑影找了个树影凌乱舞动的借口。

  而禾文将我从墙头上抱下来,意味着我和他之间终于迈入了一个新阶段。在此之前我连他的一点衣角都摸不到,而这一次我终于够到了他的袖子,便如何也不肯再撒手。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停下,低头看看衣服,再抬头看看我,我把衣服攥得更紧,很诚恳地望着他,说:“我被吓到了,我不拽着你腿会软的,腿一软就会走不动了。”

  他笑一笑,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jī血石,颜色鲜艳,形状可爱,下面有密密的流苏坠子,正是我上次在他这里爱不释手恋恋不舍的那一块。

  他成心把那块石头晃来晃去,看我的眼神也跟着晃来晃去,最后笑着说:“你如果能从我手上拿走,它就属于你了。”

  下一刻我就伸出双手去抢,被他轻飘飘躲开,还是笑悠悠的模样:“咦,你不是腿软了么?”

  我:“……”

  我在接下来的半天里就一直围着那块jī血石打转。禾文的武功太好,脑子也太灵光,导致我不论qiáng攻还是智取都失败。我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也没能把它从禾文的手上抢过来,最后看着他那副依然好整以暇的模样,索xing抽了抽鼻子,趴在石桌上大哭起来。

  我努力让哭声震天,肩膀还在一耸一耸,在心里忐忑盘算他是否会中招。鉴于苏启就很不屑这个伎俩,我心想如果禾文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还没有就范,那我就只得再改个法子。却没想到他和苏启的路数完全不同,我只佯哭了五声,就从圈着的手臂里看到有衣角出现在我脚边。

  我抬起脸,他拿折扇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敲,掌心摊开,满脸无奈:“它是你的了。”

  我飞快把那块石头抢过来,自下而上偷偷抬眼觑他,见他脸上已换上了一副“我就知道你在装哭”的嘲弄,思考了一下,说:“我拿东西和你换好吧?”

  他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单手支着下颌沉吟说:“还是不用了吧。实话说,你浑身上下好像也没什么东西抵得上那块石头的价钱……”

  “……”

  我每次从禾文那里回来后,都试图通过回忆找出一点禾文也喜欢我的蛛丝马迹。然而每次都只能失望地想到我在他那里绞尽脑汁赖着不走的事,而想不出他有一点点表示想要看到我的例子。

  最后荷花盛放的时候,我再次去看禾文。这次他正在泡着清茶,于柳树下独酌。他微微仰着头,神思有些恍惚,我不敢出声打扰他,默默在小石桌前一同坐下。

  他终于歪过头来看我,唇角一点清浅笑容:“玉陀,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放在桌沿上的手停住。抬起头来望着他,张张嘴,却哑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倒了杯茶,jiāo到我的手上。淡褐色的茶水因我手指的颤抖而颤抖,就像是雷雨天之前不安稳的湖水。

  他的语气温和:“我想总不好不辞而别,所以在这里等了你两天。”

  我哑着嗓音道:“你什么时候走呢?”

  他说:“马上。”

  “为什么要走呢?”

  “我的事qíng办完了,该回去了。”

  我道:“你能不走吗?”

  他道:“不行。”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我的泪珠差点就滚了下来,赶紧扭过头,用衣袖遮住。他好听的嗓音又漫漫响了起来:“玉陀,喝了这杯茶,权当给我践行。”

  我擦擦眼角,有点儿抽噎:“不喝。”

  他说:“这茶有延年益寿清心安神的作用,并且有些清甜味道,很难得的,你不尝一尝么?”

  我仍然赌气:“不喝。”

  他想了想,说:“里面有你喜欢的清甜味儿。”

  “不喝。”

  “当真不喝?”

  我言辞坚决:“当真不喝。”

  “那好罢。”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轻声道,“小姑娘,后会有期。”

  我魂不守舍走回去,晚膳滴水未进,就寝前却突然咳嗽不止。我咳嗽得十分厉害,连脊背都弓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忽然胸腔一滞,呕出来一口鲜血。

  阿寂大惊,十万火急从宫中传来太医诊脉。唐太医被人从被窝里光溜溜地拎出来,到我这里来的时候连腰间的带子都没系好。他切完我的右手又切脉我的左手,最后忽然神qíng大变,自凳子上起身,跪了下来。

  他抖抖索索地道:“公主……公主似是中了慢xing毒药。”

  我的小院当天晚上十分热闹。先是其他太医鱼贯而入,后是苏启苏姿被通传驾到,再是父皇母后驾到。

  我咳嗽得快要晕过去。几位太医擦着汗水轮番诊脉,又凑在一起讨论方案,最后在苏启苏姿一盏茶不下十遍的催促下,终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双手伏在地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们还没说话,苏启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其实也不用他们说话,行动就是最好的证词。按照我从小到大的经验,太医躬身站着说话的时候,一般都代表我的病症立等可好,无关紧要;而他们若是跪下来,手垂在身侧,脊背如蟾蜍那般斜向上弯,一般则代表我的病症需要假以时日,但仍能痊愈;而他们若是跪着,手伏在地上,头亦低下去,则代表我的病症有点严重,需要一个月乃至一个冬天的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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