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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色_折火一夏【完结+番外】(45)

  然而如今我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能把额头低到这种程度,几乎是紧紧贴在了手背上。

  “不知公主是如何中了慢xing毒药,只是毒xing虽烈,却仍能治好。然而这药将公主的咳疾复引了出来,且公主本就正气虚弱,只怕……”

  苏启冷声道:“往下说。”

  “只怕日后冬天会更易外感风寒之邪,且将邪蕴于肺,壅阻肺气,气不布津……”

  苏启一个茶杯扔出去:“说重点!”

  太医哆嗦得像个筛子,几乎是字不成句地颤巍巍抖出最后一句:“公主,公主怕是难以活过二十岁……”

  我虽然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病怏怏,却未曾真正想过,我会在二十岁这样的年纪就死去。

  我本来以为我的死亡该是还远。我常常想,一个人不能总是坏运气。有人先甜后苦,有人先苦后甜,命运该是像一根扁担,即便中间颠颠簸簸,也终有好坏抵消的一天。

  我忍过一碗碗汤药,一根根针灸,一年又一年痛苦的冬天,不是为了太医口中的这个答案。

  在别人的生命里,二十岁理应是攀上人生第一个顶点的年纪。父皇二十岁时,囚禁了自己的亲兄长,接过了象征皇权的苏国国印;苏启二十岁时,领兵出塞神出鬼没,朝堂之上睿智又锋芒,谈笑间便能指点出一个妙计锦囊。

  我虽不是男儿,却至少也算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虽不指望在二十岁的年纪美名远播名满天下,却也希望至少能有自己的一块用武之地。

  然而回顾我活过去的十几年,却好像都没有落下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我读过的书,学过的琴,练过的剑法,都还没有来得及卖弄给别人,就要离开我的亲人,这个世界。

  被迫倒数生命的日子,着实有几分不甘心。

  我不甘心,苏启也不甘心。他用了严酷手段封了所有知晓内qíng的宫女侍官的嘴,一边从民间延请名医,一边又对外宣称我是中了毒,需要调养,并下令彻查下毒事宜。

  经此一事,我倒是顺便额外知晓了苏启的另一面。敢qíng他之前同我讲故事般教我的那些手段都称不上是手段,那只能算是把戏;而如今他在做的事才能算得上手段,折扇一收是真正的雷霆霹雳。

  我身边的人,shòu,禽鸟,乃至花糙都被一一排查。我躺在chuáng榻上嗅着寝殿中挥不去的药香气,对于苏启的询问,回应的是闭目假寐一声不吭。

  其实并非猜不到,禾文离开时想要给我喝的茶,大概就是解药。

  只是仍然想不通他为何要下毒,又是如何下的毒。而既然他给我下了毒,又为什么最后让我喝下那杯茶。

  我想不明白,便也再懒得去想。反正来回不过都是自己的猜测,既然找不到当事人来验证答案,那所有的猜测也只能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我也不再过问进展qíng况。如果是好消息,只怕人人都争着邀功请赏,又何必是现在这幅模样。

  再后来,我的寝殿中,所谓的名医来了一个又一个,又走了一个又一个,父皇的脸色一天比一天yīn霾,苏启的脾气一天比一天糟糕,人人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就连窗台上那只一直欢快的huáng鹂鸟都缩着脖子不敢再叫。

  又过了一个月,我的中毒症状终于渐渐好转,咳嗽也慢慢减少。按照太医的说法,虽然二十岁时的结局难以避免,但若用药石与针灸压制,至少能保证我在这几年内能够过得稍稍舒坦。

  于是接下来的半年,我都在所谓的药石与针灸压制中度过。一直到年底,有关苏姿大婚的各项事宜都准备妥当,我的病qíng也逐渐好转,据唐太医说,我的qíng况已基本稳定,药石和针灸都可以取消,若是以后偶尔再犯咳疾,只需用玉陀花即可。

  这半年里我不得随意走动,闲极无聊便趴在chuáng榻上看完了数本兵书,以及《易经》和《易传》。后两本占卜之书虽晦涩难懂,但里面反反复复透露出的顺其自然之理让我渐渐认了命。而且再后来苏启还安慰我,说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而我必定是个重于泰山的。我说这话我听着都惭愧,亏得你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得说出口。他把茶盏一放,肃着一张脸,难得甚是款款深qíng地看着我,同我说,我在他心中就是重于泰山。

  我听了大是感动,于是想着这个世上,长寿有长寿的活法,短命也有短命的活法。假如从生命的长度来看,那我活得无疑很惨淡;但若从生命的宽度来看,也许我还可以趁着这三年,替苏国做点儿什么。

  恰逢那时候苏国邻边的小国仗着有南朝背后撑腰,一改原先唯唯诺诺的态度,开始如一块难啃的骨头一样负隅顽抗。苏国投入的兵力如泥潭深陷,在边境死磕下去对峙的结果就是国库的银子和粮糙流水一样迅速减少。父皇和苏启焦头烂额,我仅仅呆在chuáng上都能感受到宫中那股绷紧又焦虑的气氛。

  在那之前我很不懂得苏启和秦敛何故为了土地相争不断。尽管苏启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苏国和南朝就好比是两条láng,其他国家就好比是盘中ròu,láng若是想活下去,就必须不停地剥皮食ròu;而当所有的ròu都吃光,再无其他食物的时候,除你之外的那一条láng便成了你不得不消灭的对象。这便是所谓的弱ròuqiáng食,你死我亡。然而我又每每同他qiáng辩,说为何láng一定要吃荤,而不能改吃素,然后苏启就每每显得很愤怒,道:“你懂得什么叫意义吧?我不去抢不去争,活得跟个马夫无异,那我还当这个储君gān什么用?”

  之前chūn懒意迟不觉天亮到天黑的我一直难以理解苏启说的所谓意义这个词,到了掰着手指过日子的彼时却忽然福至心灵,父皇和苏启在这世上最留恋最在意的便是这江山,这两人为了苏国千秋心甘qíng愿地殚jīng竭虑,不知不觉间便成了此生的意义。

  而我,曾经为了一个连真名都不得而知的男子放下公主身段刻意讨好,潜意识以为那便是我最留恋最在意的事,是此生的意义,可到头来反而因为他即将丢了自己的xing命,重新灌下数天汤药,如此来看,我的意义实在是没意义,这一生过得实在飘渺无趣。

  又过了数日,苏启忽然拿了一小张画像来找我,等遣走所有侍女,他把那张铺在桌子上,对我说了四句话。

  “这个人就是南朝太子秦敛,半年前曾来过苏国都城。”

  “苏熙,你是不是见过他?”

  “你中的毒,是他下的?”

  “你喜欢上他了?”

  我已经因他的第一句话一片空白,后面的字一个都没听进去。苏启瞪着我半晌不能言,他自小从未打骂过我,拐着弯损我也只在我从不在意的事qíng上,如今即便气得再狠,咬牙半天,也只能迁怒于手中的折扇,把极好的白玉扇骨生生捏碎成数段。

  那清脆的一声终于让我回过神,用简直能气死人的茫然眼神问苏启:“他就是秦敛?为什么和画扇上长得不一样?”

  说完自己都想鄙夷自己。和三人成虎一个道理,莫说作画的画师很可能根本没见过南朝储君,就算见过,一张画像被描摹了无数遍苟延残喘流传到苏国这里来,不求样貌八分像,便是能有本人的五分神韵已是足矣。

  我和苏启四目互瞪,他把碎了的折扇往桌上一扔,坐下来抿抿唇,再抿抿唇,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苏熙,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又过了几日,前廷大臣云郁突然造访我的宫殿。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仅限于是父皇为他百年之后苏启的皇权巩固而安排在苏启身边的一名忠心耿耿的臣子,长相平庸,手腕却十足难缠,和苏启两人凑一起简直就是一丘之貉,láng狈为jian。

  这个人能来找我,八成和前几日我被挖出来的那件丢脸之事脱不开gān系。苏国公主爱上了微服私访的南朝储君,深为其姿容气度所折服,即便是吞了毒药命不久矣还qíng深不悔嘴巴死紧,这等皇室丑事就算我能咽下这口气,知道内qíng的高官重臣们怕也会代我不甘心。

  果然,云郁行了礼,开篇就是引经据典,从可考的乱世妖姬鼻祖妲己到杜撰的祸国红颜话本中的李圆圆,我听了两盏茶的功夫,趁着命人给他添水的空当礼貌问他:“云大人,你是想我做什么呢?和亲还是美人计?”

  云郁被茶呛了一声,道:“公主是我国第一美人,南朝太子文攻武略皆有所成,二人若能喜结连理,必定是旷世佳话。”

  我道:“那就是要我和亲了?”

  云郁又道:“我国东南边境至今不太平,麓族国君因有南朝支持而傲慢无礼,去年陛下大寿,不但没有进献贡品,反遣使者前来挑衅……”

  我真是不耐烦他这一副装模作样的腔调,打断道:“那就是要我美人计了?”

  云郁看着我,沉吟片刻,说:“应是以和亲之名,行美人计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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