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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_苏眠说【完结+番外】(104)

  却如何呢?他毕竟没有娶她,也毕竟没有杀她,这是他的慈悲,还是他的残忍?

  她很想知道,可是他终究没有再说出口。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她,安静地道:“幽儿,你可否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她心弦一颤,却仍要维持着一副一触即碎的静默面容,“公子请说。”

  柳拂衣道:“我要见一个人。”

  她默了默,道:“苏姑娘么?”

  他看着她,许久,笑了。

  似乎笑得有些开心,令他双眼都微微眯了起来,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幽儿,你真的爱我。”

  她咬着嘴唇,垂头,没有回应他的笑容。

  “不是小苏。”他笑着摇摇头,“是燕西楼。”

  燕西楼来了。

  柳拂衣将他请入房中密谈,顾怀幽被屏在门外。她深吸一口气,面对万物将凋的初秋,拢了拢鬓发,感觉到一丝轻微的寒意。

  闲花池阁,依旧是她所熟悉的模样。近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令她不由得抬袖遮眼,忽然,目光凝在了前方的小桥流水之上。

  那流水泛着粲然的金色光芒,仿佛有夕阳坠了进去一般。她夺步上前细看,水上片片金粉,混杂着……混杂着几不可察的鲜血,因为糙木繁盛而屡受阻碍,所以流动十分缓慢。

  认出这是沧海宫同门求援的密法,顾怀幽大吃一惊,下意识回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房门,握紧剑柄,竟也不向公子禀报,便径自沿着这流水寻去。

  沧海宫院落重重叠叠,那一脉流水四处分岔游走,顾怀幽不能辨别,只凭着本能往紧要的几处院落去找。而最紧要的院落,就是苏寂旧居的那一座。

  无人。

  苏寂三年未归,这院落仍旧洒扫如新。顾怀幽知道这都是公子的安排,咬了咬牙,沿着流水又去邻院,那是阎摩罗的住处。

  阎摩罗的尸体,就那样横陈在庭阶上。

  顾怀幽却毫无惊讶,冷静地走上前,长剑一挑将他翻了个身,便见到他背后gān净利落的创口。

  一剑致命。

  那人与她说过,《既明谱》如若修至顶峰,便能练就世上最漂亮的剑法。

  不需要招式,不需要战略,仅凭内息御剑,便能一击致命。

  幽丽的眸子里渐渐泛起冷诮之色,突然反手一剑,刺向身后来人!

  来人却也毫不慌乱,拔剑相迎,丁丁当当一阵脆响,顾怀幽甚至来不及辨别对方的身法,自己手中的长剑已被削去了一半!

  “哐啷”一声,是那一半剑刃跌落在地。萧遗将血红色的长剑冷冷地架上了她的颈项。

  “薄妆。”他的话音一出,她猛然抬起头来。

  那一双时常是含qíng半掩的眼睛,此刻冰冷如刀锋。

  萧遗不惊、不惧、无怖、无怒,声音依旧平缓,平缓如在讲经。

  “善哉,今时今日,我终于能与你作一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往来无相知

  十三年过去了,而她的容颜,并没有很大的改变。

  十三年前,杭州道上,她是受人欺凌的孤弱少女,抱着一把琵琶,雨打梨花般楚楚可怜。而他犹是鲜衣怒马不知愁味的年纪,顺手便搭救了她,带她回府,供她吃住,然而第二天,沧海宫便攻了进来。

  里应外合,如此轻易。

  于她,他只是她所执行的无数件任务中的一件,她完成了,领赏了,回头便忘掉了;于他,她却是毁了他一生的元凶罪魁,是他午夜梦回时矢志不忘的……仇人。

  顾怀幽看着他的表qíng,嘴角微微一哂。

  这是沧海宫杀手面对寻仇之人时的惯常神态。

  “沧海宫自初创至今,三百余年。”她微笑道,“这样一个肮脏龌龊的地方,你可知它为何始终不倒?”

  萧遗没有说话,执剑的手很稳,如他一线紧抿的薄唇,不曾有丝毫的变化。

  “因为江湖需要它。”顾怀幽理了理鬓发,轻声道,“黑道需要它,白道也需要它。这个肮脏龌龊的江湖,需要一个地方,来代替它完成所有罪孽、又代替它承担所有惩罚。”

  “你是正人君子,心中只有除魔卫道——你这种人,倒也是罕见的。”她复冷笑了一下,“然而佛是阳面,魔是yīn面,yīn之不存,阳将焉附?这个问题,你可曾想过?”

  “我想过的。”

  萧遗安静地回答。

  顾怀幽一怔。

  萧遗抬起眼,眸光清如空野,她的面容投she在那双深潭一样的眼里竟然便没了踪迹,像是被浩淼无穷的宇宙所吸纳而去了。她没来由地慌了神,但听他又续道:“然而能救一人,便有一人的功德;能救一户,便有一户的功德;江湖如海,众生终须自渡,我本管不了许多,但尽心力而已矣。”

  她呆了片刻,忽然又笑了。

  午后的阳光渐渐隐匿,悲风汩起,她的笑容便散落在初秋的轻风之中。

  “原来佛家是这么残忍的。”她笑道,“沧海宫以刀剑杀人,萧公子以佛理杀人,敢问有何差别?”

  萧遗的瞳孔骤然一缩,好像被她冷酷的话语所刺中,又渐渐地焕发出冷冷的光来。

  “有差别。”他说,绯红的剑刃又递出半分,“至少,我问心无愧。”

  顾怀幽滑步飞退,沉渊剑嗡鸣着直追而上,萧遗的身形纵逝如风,只闻得袍袖带风猎猎作响,而她已再入彀中!

  顾怀幽脸色惨白——“《既明谱》!”

  萧遗未置可否,而斜刺里倏忽掠出了另一柄长剑!

  那是一柄带血的剑!

  人,如同附在剑上的魂。

  顾怀幽口吐鲜血,再定睛望去时,那厮杀的两人几乎都消匿了行迹,只有那两柄剑,犹在半空中纠缠jiāo击。

  小庭林木哗然作响,狂风忽起,似要落雨的天气。那金铁互击的声响顾怀幽早已听惯,然而此刻却不知为何令她恶心作呕——

  这是杀人的刀剑,这是杀人的声音!

  不管为自己找了多少借口,杀人者的罪孽,终究是不能饶恕的吧?

  能救一人,便有一人的功德。能救一户,便有一户的功德……

  内伤激dàng肺腑,对着这yīn沉yù雨的天色,她忽然惨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

  庭中衣影翻飞,满园残花摧折。她想去辨别出萧遗的身形,却并不能够。

  十三年前的萧遗,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如一张易染的白纸,她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而十三年后的萧遗,竟然已能用他的佛理,将她辩至哑口无言的境地。

  为了这一星的圆觉,他……他到底,牺牲了多少?

  她浑未觉察到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鲜血铁锈般的腥味流入口腔,诱出她满心的苦涩。

  人世多苦,为何竟然能有这样的人,这样坚定地……去牺牲?

  那一丝血味唤回了她些微的清醒,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应该立刻回去,回公子身边去。

  告诉他……有危险。

  她以半截断剑拄着地,qiáng撑着站起来,悄没声息地往院外走去。

  正与人激斗的萧遗眼角余光瞥见她yù逃,足尖在地上一踢,方才削落的那另半截剑刃便唰地凌空飞起,直刺她小腿关节!

  寒光闪耀,她感觉到了危险却已无法躲避,只稍稍偏开身子,那剑刃竟直直扎入她左腿!

  几乎要将牙关都咬碎了,她却死死地闭着嘴,连一声痛呼也没有发出,硬是拖着这流血的身躯往前走。

  萧遗知道她是要去找公子,看着那硬气的背影,心中却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这一分神,对手的剑尖便在他肩头刺出了一个血dòng!

  “萧公子,承让。”孤竹君的身形终于缓了下来,对他温文尔雅地一笑。

  萧遗薄唇苍白,话音清冽如冰,“君侯的《既明谱》,果然比我辈都高明许多。”

  “萧公子谬赞了。”孤竹君得体地一欠身,长剑却倏然挽出一个耀眼剑花直刺他眼珠,一边言语未止,“孤只是虚长几岁,能比小辈多明几分事理而已。”

  萧遗将剑一格,急掠后退,但闻“咝咝”声迭响,沉渊剑与孤竹君的长剑呈十字形划过,白日里竟激出眩目的火花。萧遗足尖点地鹘掠而起,沉渊剑再振声势,剑气缠绵不绝,竟是九歌十三剑!

  孤竹君心神一凛,袍袖一拂,长剑却仍不管不顾地上刺,直要扎入萧遗的胸膛!

  萧遗胸口曾经受过铁钉重伤,铁钉拔去之后旧痕难除,几乎可算是他的命门了。可这一点,孤竹君又是如何得知?!

  眼看孤竹君的长剑便要刺入萧遗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突然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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