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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_苏眠说【完结+番外】(20)

  他静了静,“是了。柳公子的确聪颖过人。”

  她又摇了摇头,“我听不懂。”

  他轻声道:“你曾身受杀戮之苦,为何还甘做他人手中刀剑?你杀害那些无辜xing命时,可曾想过他们的父母亲人,便如当年你父母惨死之时一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她的身子沿着树gān滑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和尚。”她好像仍是改不了口,“我一向很讨厌你讲道理,此时也是一样。爹娘死时我才五岁,他们嘱咐公子抚养我。我爹娘的选择不会错,我知道公子对我好,我便要报答他,他让我去杀人,我便去杀人。我杀的那些人,本来与我并无关系,自然比不上公子的命令。”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她好像有些累了,转过头去,抿了抿唇,“你当然觉得我荒谬不堪,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不想再杀人,我逃出来了。可是有些习惯、有些xingqíng……并不是那么容易改……但是我说我要改,就是真心的。”她的目光很亮,却是落在那飘零委地的杏花上,“只是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云止很愤怒。

  五年来,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深重的愤怒,将他整个人都裹挟了去,闷得他头脑俱是发昏。念珠几乎被他捻碎,他浑未发觉这是犯了嗔戒,只是很用力地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你……你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易!”

  她回过头来望着他。

  所有的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她的表qíng里——

  杀人,难道不是本来就很轻易吗?

  在公子的悬头簿上,每一条命都是有价钱的,谁能出得起这个价,谁就能买走那条命。杀人,本来就只是一桩生意而已。卖他人的命,就跟卖米、卖布、卖小孩,是一样的道理。

  云止痛苦地闭上眼,不愿与她对视。

  她的目光却很澄澈、很镇定。

  她是相信着自己那番逻辑的。她自五岁起便生养于溷沼魔窟之中,五岁之前的人世温暖于她而言早成云烟,她心中唯一能理解的便是柳拂衣手中的人命簿子罢了。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开解她。

  他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告诉她,她所处之地乃是一方荒芜苦海。

  她反而以为她的江湖才是正常的江湖。

  沉默很久,他终于只是慢慢地说道:“如此,贫僧与姑娘,还是……分道扬镳吧。”

  这一次,她却很乖觉地点了点头。

  “好。”

  她提着她的剑,转身便走。剑身虽已擦拭得光亮,却犹散发着鲜血的余温。就如她的背影,虽是gān净、窈窕、长发美好,但仍旧透出死亡的气息。

  与尸体打jiāo道太多的人,总会有这样的气息。在沧海第一杀的眼里,本就遍地都是尸首。

  他当初其实说对了。那地dòng之中,白骨血河累累可怖,她何尝怕过?她只是……想赖着他罢了。

  少女的脚步声轻而有序,片刻,便已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云止仿佛还没能明白过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只低身拖起了池冰的尸体,想将他埋在佛堂后院里。

  走到佛堂前,他却止了步子。

  “……师父。”他低声道。

  证缘口不能言,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他仿佛感受到师父的目光里全是悲悯,温凉的手掌抚上他头顶的戒疤,就如五年前一样。

  证缘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下了十个字。

  “若人造重罪,作已深自责。”

  他缓缓将手掌蜷紧成拳。他知道这句经文后面的话。

  “忏悔更不造,能拔根本业。”

  “师父……是让徒儿去渡她么?”他抬头,声音仿佛在夜月中颤抖成了千万片,“可是徒儿,徒儿连自己都尚未渡得……”

  苏寂知道和尚在跟着她。

  因了他一直在身后,她不知道自己该披挂怎样的表qíng,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身去找他。

  最后她便是默许了他这样的行为。

  长安皇城,仿佛一切事物都比外面要宏大一些。茶楼里的说书人润一口茶,那嗓门似乎也比外面的说书人要高一些。

  这一回,他说的是“血燕子血溅漠北,沉渊剑沉冤没世”。

  “话说那血燕子夫妇,原本过得多么适意,两人武功已是当世一流,感qíng亦恩爱有加,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谁知道他们却惹上了一个大仇家——”

  见堂中诸人都很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亟待他说出下文,他偏有意停顿了一下,方慢吞吞地道:“这个仇家么,便是扬州沧海宫。”

  堂中人无不发出一声叹息。惹谁也不能惹沧海宫啊!

  唯有茶楼角落里的一位僧人,仍自眼观鼻鼻观心地念着经,并未理睬这一室喧哗。

  而茶楼另一边坐着的佩剑少女此时却陡然站了起来,对说书人冷冷扬眉:“你这说得不对。”

  说书人眉头一拧,没想到竟碰到砸场的了。“哪里不对?”他兀自梗着脖子道。

  “血燕子夫妇有一个女儿,想必你不知道吧?夫妇俩被害时,这女娃娃才五岁。”苏寂笑着,眼底却如笼玄冰,殊无笑意,“他们被人追杀至漠北,遇害之前,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沧海宫柳公子,这个,想必你也不知道吧?血燕子若不是与柳公子相jiāo莫逆,怎会将自己的女儿临终相托?”

  说书人瞠目结舌,“老夫,老夫讲这故事七八年了,从没人提过异议,你是哪来的野丫头,尽在那空口胡诌!”

  苏寂冷冷一笑,“我自然是血燕子的女儿。”

  说完之后,也不管满楼哗然,径自抛了茶钱提剑下楼。

  角落里的僧人见她远去,道了声阿弥陀佛,亦缓步离开。

  徒留茶楼上的江湖人众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则重大新闻之中——

  血燕子夫妇的女儿竟还活着,而且——还成了沧海宫的人!

  长安城的午后,阳光有些微晃眼,朱雀大街上,苏寂抬袖翘首望去,眼前的朱门大院、螭龙飞檐之下,一方牌匾古旧出尘。

  御琴门。

  作者有话要说:

  ☆、飘飘不可寄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人名么么哒~

  扬州,十里烟花楼。

  入夜时分,满楼红袖招摇,楼下画舫随水轻dàng,人声鼎沸,脂粉萦香,笙歌缭绕,好一派红尘烟景。

  最大、最艳丽的画舫上,站的自然是最美的女人。

  她盈盈立在甲板上,一手扶着船舷,眼风轻飘飘地掠向远方。远方,远方什么也没有,但她便是很认真地望了许久,那样一副认真的姿态让清河两岸许多人都失去了呼吸。

  但是没有人敢上前与她搭讪。

  因为她的身边,早已坐了一个男人。

  玉白衣衫外披一袭碧色长袍,长发墨黑,双眸深幽,鼻梁高挺,唇色浅淡,他往岸上一看,便能生生看死无数怀chūn的女子。

  而他只是很淡然地收回了目光去,戴着玉扳指的左手在轮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右手则优雅地揽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身。

  女子清雅一笑,仿佛坠了漫天的飞花,“又来吃你姐姐豆腐?”

  柳拂衣笑得淡适,“有哪里不妥吗?”

  “你姐姐已经老了。”女子嫣然一个旋身,便离开了他的怀抱,眼角一颗泪痣殷红yù滴,更添得美人万种风qíng,“你那一套,勾勾十里烟花的小妹妹们还可以,你姐姐嘛,早就百毒不侵了。”

  柳拂衣便抬袖撑着头,淡笑着看她身姿款摆,一旁侍女送上酒水,他径自一饮而尽。女子忽然又到了他的面前:“你还年轻,不可嗜酒。”

  他抿了抿唇,唇色清艳,看上去很是可口,“还是扬州的酒好,不信你尝尝。”

  女子却并不理他这句话,只是斜着头端详地看着他,天上的月亮仿佛倒映进了她的眼睛里,教她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公子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柳拂衣微微一笑,“只要红枝姐姐过得开心,我哪还会有什么烦心事。”

  薛红枝掩唇轻笑,“公子就是嘴甜。”

  柳拂衣伸出一根手指,微带醉意地摇了摇,“可绝不只是嘴甜。”

  薛红枝笑意愈深,柳拂衣噙了一口酒,拉下她身子便向她吻了下去。

  薛红枝笑得几乎要呛出声来,只轻碾了一下他的唇便推开了他,眼神轻媚入骨,轻飘飘掠向后方,“有人找公子呢。”

  几步远处,顾怀幽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微微一哂,人却并没移动,只懒懒地对她勾了勾手,“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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