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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_苏眠说【完结+番外】(94)

  他笑了,笑容如雨落青空,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无暇解释,亦根本无法解释。

  要如何与她解释,这三年来自困地底苦练武功,只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要如何与她解释,三年前他不能保护她、不能保护朝露寺,如今他立志发愿,一定要qiáng大起来,一定要救她出苦海?要如何与她解释,这愿望的痛苦与恳切,他即令身死人灭,也在所不惜?

  他望着她,她的容颜娇俏一如往昔,可是却注定不能是他的了。他怎能爱上被自己解救的人呢?环环因果相陈,她终究是要离他而去的……微微抿出一个清淡的笑,他的眸光是安静的,“采萧,我三年来花尽所有心血,只是为了让你……”话未说完,竟已向她身上倒去。

  苏寂骇然变色,连忙接住他的身躯,只觉他轻得好似只剩了这一把衣袍,他的呼吸愈来愈微弱,她并指探他腕脉,脉息虚浮跳跃,真气却是十分充沛,四处流走不定。她一时竟全没了主意,只是大声道:“我不走!你这个傻和尚,你——”她慌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你为什么总是要赶我走!”

  萧遗静静地听着,闭了闭眼,好像终于妥协了,而露出无止尽的疲惫来。“好,好,不走……”他的声音沙哑,“去那边,立刻。”

  他抬手所指处,却是那个泉眼。

  那里能站人吗?

  夏夜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逗引出的尽是燥热和不安。苏寂索xing放弃思考,径自扶着萧遗跳下那深不逾丈的冷泉,往那泉眼钝重地挪着步子。泉眼之旁藤蔓缠绕,二人躲身藤下,半身都浸在水中,苏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将萧遗抱得愈紧了。

  忽觉掌心黏黏的,抬起手来对着黯淡的雨光一看,竟是一片乌黑的血渍。

  她立刻再去探他背部,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他笑得很温柔,温柔得几近于虚渺,“采萧,我又见到你了。”他的手几乎将她的骨骼都勒痛了,“你不会是假的吧?”

  她重重地皱起了眉头,喃喃:“傻和尚。”

  他轻伸出一根手指,悄然点在她的唇间,“我早已不再是出家人了。”

  她凝视着他。

  此刻,他们距离如此之近。

  可是她却无端感到惶恐,好像立即要失去他了一般。

  “你……告诉我,如何给你治伤?”她紧抿着唇线,话音清冽如泉流。

  他虚弱地笑了笑,不说话,只是安然地看着她。

  这样的表qíng,苏寂很熟悉。

  这是认命的表qíng。

  原来和尚也有这样无赖的时候,这样无赖地看着她,向她微笑,露出这副表qíng:你爱如何便如何吧,总之我活不下去,你也莫要cao心了。

  苏寂红了眼,“你不要放弃,还有我在呢!”

  他仍是微笑不言。

  山风簌簌,她摸索着他背上的伤口,竟是一道深扎入ròu的飞镖,鲜血濡湿了三层夹袍。她这才明白过来萧遗让她躲藏此处的用意——外间那黑暗山林之中,竟还有埋伏。

  一汪寒泉,数把古藤,此刻托庇了他们两条伤痕累累的xing命。雨声和着泉声,云影浮着花影,她将他背上的外伤做了简单处理,然而他的内伤却愈来愈严重,荧火攻心,滚烫的温度自他的手掌递入她的指尖,与身畔的冰凉泉水相jiāo煎,视野里竟变作了一片恍惚——

  内伤与外伤一同发作,冷雨,冰泉,cháo湿的山林,破损的衣襟。她心底里相信这样的伤不会致命,但却六神无主,愣了片刻,突然道:“我有《既明谱》。”

  山雨浚急,林风高邈。她慢慢抬手,将他的衣衫一件件褪去,惊觉他衣下的身躯瘦得简直只剩了一副架子。她轻轻抚着他的胸膛,那一颗心好似立刻就要跳出那脆弱的骨殖,跃入她的手中一般。

  萧遗乏力地笑了笑,“失望了?”双手一撑便要离开,她一把拉住,削了他一眼,“乱说什么呢。”手指在他胸前嗔怪地一戳,他却一声沉重闷哼,她抬起头,似乎还有许多话要问他,他却不想再回答了。

  他径自于水下揽过她的腰,低头吻住了那两片柔润的唇。

  右手微探,便扯开了她的衣带。

  “——拜托!”

  苏寂也不想做这种煞风景的事qíng,可是她猛然想起自己的原意是给他治伤,一下子火烧到了耳根上,混不吝地便推开了他。

  他的眼中又dàng漾起了好死不死的笑意。

  他不要她耗费功力,他不要她救死扶伤。她是那样一往无前的人,她不应该被伤痕累累的他所牵绊。可是他终究无法阻止她了,她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气海xué位上,开始默念《既明谱》心诀。

  触手温润的肌肤仿佛地狱的火焰,将他一点点吞噬掉了。他感到疼痛的迷惘,计划已经开启,命盘已经转动,一切都严丝合fèng地走向他所要的结局,可是他却丝毫不能感到高兴。

  佛救众生时,是否也会哭泣?

  整整三个时辰。

  天边的夜色在渐渐收敛,而霪雨犹未停息。

  寒泉涟漪千叠,被雨水冲dàng如漩涡。泉眼边藤影如帘,帘底一双相依相偎的男女,肌肤已尽成雪白,犹在闭目调息。

  陡然间,苏寂张开了眼,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溶进了泉水,刹那便被冲向下游。萧遗连忙扶住她摇摇yù坠的身躯,又拿过湿透的衣裳披在她肩头,急声探问:“如何?”

  苏寂反手抓紧他的手腕,认真地摸了摸他的脉息,方才放任自己虚弱地垂下手去。

  “和尚,”她微微一笑,“我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你死。”

  话音未落,她已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眠这几天眼睛肿了,估计是用眼过度,可是期末了又要考试又有论文,嘤嘤嘤……于是只能爬到这里来找小天使们安慰了><……

  ☆、断不孤鸳被

  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放心地晕厥。就好像换功时那剜ròu取心一般的都不是痛苦,而全是欢喜。

  全是他给她的欢喜。

  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破开了赵无谋下的内力禁制,他在dòngxué中时也不肯说。但他此刻的内力漂浮不定,时刻有走火入魔之虞。她用《既明谱》的法子将二人的真气对输,可他的真气实在已是qiáng弩之末,到得后来,她只能将毕生功力全部灌输给他,才能护住他的心脉。

  这一层意思,她不曾与他说,也不能与他说。

  襄阳城中医馆的大门被人撞开,一个白衣公子浑身湿透,抱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红衣女子闯将进来,急急嘱人治疗女子的高热之症。

  她又在发热了。

  每当她痛苦的时候、焦虑的时候、恐惧的时候,她都会发热。当然,还有一种qíng况,就是她重伤垂危的时候。

  萧遗双目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大夫的脸,听着老大夫缓慢开口:“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十分大碍……但是气浮体虚,又着了水,中了寒,需要好生调养,否则恐怕落下病根。”

  他接过了药方,抱起了她,走出了医馆,找到了客栈,要了客房,放下了她,烧好了热水,熬好了药汤……

  他做了这么多,才终于敢回到chuáng榻边去,她已经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又浅浅地笑了,想及自己已经完成柳拂衣jiāo代的事qíng,一切美丽的图景都近在眼前了,她的眼角愉悦地上扬,轻轻唤了声:“和尚!”

  “嗯?”他等着她说话。

  她轻轻向他衣领子里呼了一口热气。

  她还在发热,全身都如烙铁般滚烫,那一口热气便好似将他也炙烤了起来,他身子一僵,索xing脱鞋掀被坐上chuáng来,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

  她微微蹙眉,却很乖顺地将药汁都咽了下去。双眼眨了眨,仍是迷茫地凝视着他。

  喝完了药,困意袭来,她的眼神愈发朦胧,他想扶着她睡下,她却若有不甘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和尚。”

  “我在。”他的声音涩涩的。他的面容有些僵硬,像一尊英俊的雕像。

  “和尚,我又梦见你了。”苏寂顺他的扶持在chuáng上平躺下来,却又伸出手,将他也拉得躺下来。两人侧身面对面地躺着,她方继续开口:“我梦见你还活着,你来救我了。”

  萧遗心头一滞。他知道,她这仍是昏迷着呢。于是耐心地诱劝她:“救你?你在哪里,你受苦了吗?”

  她点了点头,“嗯。”却没有再多说她到底在哪里,到底受了多少苦。

  萧遗不再问了。他只觉一把钝刀子在磨着自己的心脏,他只能伸臂去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倚靠着自己的胸膛,问她:“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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