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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_玄隐【完结+番外】(36)

  我的日子过得很单调。早上五点起chuáng背单词,除了上课、打工就是去图书馆。每个周一,我都下定决心不再给沥川写信。到了周末,我又故态复萌,忍不住去网吧查看信箱。看到那个0字,我又受到刺激,忍不住又写去一封信。头两年,我还在信里问他,你好吗?你在gān什么?渐渐地,我的信只写我自己,有时候是学习汇报,比如:“这学期我选了四门课,jīng读、口语、写作、莎士比亚。上学期那篇劳伦斯的论文我得了最高分。我在课堂上发言,说查泰来夫人怎可以这样nüè待克里福。把我的老师气得半死。”有时候是读书报告,比如:“今天我去图书馆借了一本特深奥的书,《莲花经》。我花了一个星期看完,回头想想,一句也没看懂。”有时候是饮食和天气:“北京今年风尘真大,我买了一条大围巾。”“还记得我们学校的鸳鸯林吗?现在林子的当中,修了一个水池,旁边开了一家湘菜馆。里面的红烧ròu真好吃。”

  我觉得,我不是在写信,而是在电子信箱里种下一丛chūn糙。

  chūn糙恰如离恨,更行更远还生。

  三年中,因为学习的缘故,我很少回家。只在每年的chūn节,回去过几天。我和我爸大约冷战了一年,我最终告诉了他我和沥川分手的消息。我爸听后,半天没说话,最后问我,那你,难过不难过?我说,已经过去了。正好借此东风,化悲痛为力量,年年拿奖学金回来。

  就在我刚刚上研究生的那一年夏季,学校还没有放假,我收到了小冬的一个电话:“姐,回家看看爸吧。爸爸病危。”

  我爸得的是扩张xing心肌病。送到市医院,学校的同事不知底细,以为小冬学医,就先给他打了电话。其实小冬只是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除了着急,什么也不会。我爸昏倒在教室里,送到医院的当天就发了病危通知。之后的几天,他一直靠药物维持生命。学校在开始的几天,还不断地送去支票,渐渐地,他们派人向小冬解释,学校无法承担父亲的医疗费。主治医生说,这种病,希望很小,除了心脏移植,基本上没治。

  我问小冬,心脏移植的费用会是多少。

  “二十万的手术费。手术风险很大。就算成功,每个月大概还要几千元的抗排斥药费。”小冬一愁莫展。

  “爸……他还能说话吗?”在这种时候,我连哭是什么都忘记了。

  “倒是醒过来一次,”小冬说,“我没告诉他实qíng。他一直胸闷,心慌,喘不过气,多半猜到自己qíng况不好,说想见你。”

  “小冬,你马上去调查谁是中国最好的心脏手术专家,我去弄钱,替爸做心脏移植。”我放下电话,打的直奔龙泽花园,沥川的公寓。

  我的手上,还有那个公寓的钥匙。

  打开房门,一切依旧,一尘不染。公寓的管理费十分昂贵,所以每天都有人来打扫,所有的陈设,还是沥川离开时候的样子。我的心堵得满满的,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回忆。

  我在茶几上找到了那个信封,用手机拨号。电话响了两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陈东村律师事务所。”

  “我找陈东村律师。”

  “我就是。”

  “您好。我姓谢,谢小秋。”

  “哦,谢小姐。好久没联系,”他居然还记得我,“找我有事?”

  “我需要钱。”我说得直截了当。

  “能否请您到律师事务所来一趟?钱的事qíng,电话里谈不方便。”

  “请问律师事务所在哪里?”

  “您知道龙泽花园吧?我们的事务所在二层,204号。”

  我松了一口气,真是方便,居然就在楼下。我下楼,找到那间房,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将我请进他自己的办公室。他显然在业界资历颇深,龙泽花园地段优良,租金昂贵,在这里办公是不小的花费。

  “谢小姐,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证件,以便确认您的身份。”他是北京人,好像是语言学院毕业的,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我给他看了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他点点头,到隔壁保险柜去拿出来一个木盒子。然后,他从里面拿出一本支票本,问:“谢小姐需要多少钱?”

  “你能开多少?”我心里没底。

  “随您说。”他看了我一眼,“或者,您把支票本拿去,自己留着慢慢开也可以。”

  “二十五万。”二十万的手术费,五万的药费。

  他在支票上写上钱数,让我签个名,复印存档,然后将原件jiāo给我。我看了看,沥川已经在上面事先签好了名。

  我把支票放到钱包里。陈东村又问:“那两处房产的过户手续,谢小姐不想一并也办了吗?”

  我说:“我不要房产。就是这二十五万,也是我向他借的。以后一定设法归还。”说着,我写了一张借据,qiáng行塞到他的手中。

  陈东村笑笑,接过,放入盒中:“谢小姐,任何时候,如果您还需要钱,请来电话。”

  果然是沙场老手,不温不热,不推不托,说话知道分寸。

  我爸的心脏移植手术是在昆明做的。他的病qíng太重,已不能乘飞机去别的城市更好的医院。那天,三十位专家在他的身边工作了四个多小时。手术相当成功。可是,紧接着,我爸的身体便有了严重的排斥反应。我和小冬在惊恐中几乎天天收到病危通知,我们怀着一线希望,竭尽所能地照料父亲。他挣扎着活了二十五天,还是离开了我们。其实,手术风险之大,我们早已知道。但直至办完了丧事,我们还不敢相信,爸竟这么快就走了。

  那年暑假,万木丛生,娇阳似火。突然间,这世界就剩下了我和小冬。

  “姐,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孤儿了?”小冬问我。

  “不是还有我和你吗?幸亏当年妈妈将你超生了出来。”

  我弟是超生,因为我爸不愿意让我妈打胎。我爸因此失去了他在这个普通中学所有的提升机会,连我弟上户口都大费周章。我们在爸的抽屉里找到几个存折,里面的钱全部加起来了,有两万块。这大概是我们家的全部存款。我们用这笔钱给爸选了一个比较好的墓地。

  漫长的暑假,小冬只住了半个月就回学校了。我觉得jīng疲力竭,于是继续留在个旧。想稍作修整,应付未知的人生。七月的时候,高中同学过来约我到以前的学校去聚餐,顺便看望一下老师,我心qíng不好,推三阻四,同学硬劝:“别人都可以不去,你这个全校最高分不去,熊老师会伤心的。”

  无奈,傍晚时分,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南池中学的大门。守门的张大婶认得我,认得我弟,更认得我爸。我爸原来就是南池中学的老师,因为超生被降职,发配到更低一级的小镇中学。张大婶远远地向我招手:“小秋!暑假来这里玩儿?”

  “是啊,同学聚会。”

  “听说谢老师……”她摸了摸我的脸,“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不提则已,一提,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

  “哎哎,是我不好,好不易过去了,又提这事儿。”她拉着我的手,硬塞给我一个苹果。

  我于是边吃苹果,边在大门口等我的同学。

  过了一会儿,张大婶忽然又问:“对了,几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到学校来找你,我告诉了他你的住址,他找到你了吗?”

  我的手一抖,问她:“什么人找我?大婶您还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吗?”

  “怎么不记得。小伙子长得太俊了,直把刚进门的几位年轻女老师看痴了过去。不过,他好像腿不大方便,走路有点跛。”

  我qiáng装镇定,又问:“您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唔……三年前吧,chūn节之前,寒假之后。他还问我这里有没有地方卖南池中学的纪念品。我说,你当这是北京故宫呢。什么纪念品。门口只有个文具店,卖些纸笔之类的东西。然后,他还问我,门口的大街,是不是叫作西门大街。”

  真是不能对伤心人提伤心事,我的泪又往外涌。

  原来,沥川来过这里,我的家乡。

  “他问我记不记得你。我说,怎么不记得。她们一家人我都记得。小秋上小学就调皮,动不动被老师罚站。哪里想到她后来成绩那么好,成了我们这里的状元。”她还以为我是为我爸的事伤心,赶紧把话往轻松处说。

  我擦gān泪,向她笑笑:“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北京来的。”

  “也许是我说的话让他高兴了。那时,我孙子正在地上爬,他给我三百块钱,说是给我的孙子买糖吃。”因此,孙大婶牢牢地记得沥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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