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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万岁_行烟烟【完结+番外】(143)

  那一日课毕,他与太子如平日一般依礼谢拜过翊善与直讲,再依次退出资善堂,只待宫人为他们着履佩剑后便去武场习马。

  出得殿外,见父亲于数丈之外的阶前负手直立,背影挺拔,一如往日。

  父亲身前却站着一个人,这倒是不同于往日。

  那人看装束应是朝臣,品位不低,年纪看起来略长,此刻正qíng绪激动地对着父亲说些什么,而父亲却是长久地沉默不语。

  六岁的年纪正是好奇的时候,沈知书扯了扯太子的袖子,拉着他一同快步躲至离那二人最近的一根殿柱后,想要一听究竟。

  太子比他年长,虽是平日少言,遇着此刻却不得不出言提醒他:“延之,此举于礼不合。”

  沈知书瘪瘪嘴,想起数月前刚刚习过的诸礼典仪,心下顿时忐忑起来,正当踌躇之时,却见前方那人竟做出了更加于礼不合的举动——

  那人俨然是克制不住qíng绪,伏身拜倒在父亲身前,口中道:“太傅当年与家父同为宰执,安邦立国、佐助朝政,而今国朝逢难,诸公委我前来劝请太傅出山,以解皇上之忧,谁知太傅竟不为所动,莫不是当真要视西南诸地流民尸野若无物?然苍生何辜,百姓何辜啊!”

  沈知书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个看上去位高权重的男人如此恳切地乞求父亲——虽然他并不能尽然理解对方说的这一切——已让他在惊诧好奇之外,隐隐生出对父亲的崇敬仰慕之qíng来。仿佛此刻眼前的这个父亲,与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文内敛、平日里照看太子课业、闲来以笔墨怡qíng的太子太傅并不是同一个人。

  因是背对着自己,他并不能看见父亲的神色,只听得父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父亲扶起拜伏在他身前的男人,终于缓缓开口:“廖大人,沈氏一门身负浩dàng皇恩,若国朝有难无解,自当不会冷眼旁观。此次西南涝灾百年罕见,赈灾济民事关体大,恕沈某不问朝政多年,不敢以一己私见左右国策。而今朝中不乏能俊后辈,廖大人与诸公不妨兼听兼信,必能定夺出济民善策;且皇上与平王固非庸主,断不会因离了某位臣工便治不了国了。”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被唤作廖大人的男子qíng绪渐稳,却目光复杂地看向父亲,仍是不肯轻易放弃,“太傅话虽如此,然国朝缺了太傅为相,实乃一大缺憾。太傅当年正值仕途巅峰却辞官请归——这些年来竟真没有一丝悔意,动过再度入主中书的念头么?”

  沈知书半晌不闻父亲答话。

  过了很久,父亲方波澜不惊地回答道:“沈某自有取舍,劳廖大人费心了。”

  ·

  次日清晨,沈知书领着妹妹依例去给父母问安,刚走至父母门前,就听母亲略带无奈的声音从内传出,应是在对父亲说话——

  “对外尽称不问不管,却是一夜不眠地写这封赈灾札子,倘叫皇上与平王读了,定要再劝你复视朝政。”

  父亲回答道:“所以我叫最信得过的门生誊抄过后以他之名直呈中书,不叫旁人得知这是我的政见。”

  “这又是何苦?”母亲语气果决,“若是真放不下,就回政事堂罢。”

  父亲此刻却无丝毫迟疑:“当年既已做过取舍,便断不会回头反复。然而似你我之为人臣者,又有谁会眼见国难而无动于衷——两年前那次禁军皇城司内讧,你当我不知你亦有暗下联络旧部除jian?”

  母亲笑了笑,不再吭声。

  沈知书记得很清楚,“为人臣”于他而言的意义,虽在此后这一生中被不断打磨修注,然最初的理解与认知,却是真真切切地源于这日清晨在父母门外听到的对话。

  ·

  那一晚归府,沈知书忍不住将头一日在资善堂外的见闻告诉了母亲,又期待地向母亲询问父亲所言的“取舍”到底是什么。

  母亲在那一刻的神qíng极是温柔——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然后坦然地、微笑着回答他:“你父亲当年舍的是他如日中天的仕途,取的是我。”

  这一回答又令沈知书大大好奇。

  如果父亲是很了不得的人,那么能够让父亲为了“取”她而“舍”其它的母亲,是不是更加了不得?只是那时的他尚不知晓,他的母亲在当年亦何尝不是为了父亲而做出了属于她的取舍。

  他继续天真地问,父亲到底有多厉害?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依旧微笑着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二)

  ?沈无尘,字子旷。大历元年举进士,第一人及第。历大理评事,著作佐郎,太常丞。时张文靖公、谢敏公、廖文忠公咸荐其能,进改右司谏,太常少卿,秘书监,吏部侍郎,左丞,工部尚书,以年三十二就拜尚书右仆she。……?

  这便是他的父亲。

  天色晴美,资善堂外微风拂柳,十六岁的沈知书倚着池畔廊柱,边读史卷边心想,若是待父亲百年之后史官为其作传,大略就会如此写罢。

  当年的天下文章第一人,京中chūn闺梦里人,国朝首位三元及第的进士科状元,从一介布衣书生至权倾朝野的政事堂右相,仅用了十二年。

  这十二年间所成就的丰功与政绩,无前人可比肩磨踵,更无后辈可望其项背。

  而当年的沈无尘大约不会料到,他此生在仕途上所取得的赫赫荣光,对沈氏子嗣而言则是毕其力亦无法逾越的高峰。

  从六岁至十六岁,从最初单纯的崇敬仰慕至如今刻意的避而不谈,沈知书对父亲的感qíng可谓复杂到了极点。

  世人都道他出身簪缨贵胄之家,身为沈氏长子,自幼伴读太子,师从国朝名士,及冠之年便可蒙恩荫入仕,与天下数万万苦读圣贤书、待挤破头考中进士方能入仕的布衣学子们相比,是何等的幸运。

  可十六岁的沈知书却时常觉得,自己是何其的不幸。

  肩负这样煊赫的门第与荣宠,他不可争亦不可不争;拥有曾官至政事堂与枢府最顶端的父母,他不可无文韬亦不可无武略;身为太子的自幼伴读与心腹好友,他对权位不可有昭然野心亦不可毫无野心;最为重要的则是,他肩上扛的是整个沈氏一族荣光延续的重任,至于他自己此生要的是什么,却是最无关紧要。

  有时他甚至会羡慕自己的胞妹沈知礼。

  她率xing单纯,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从不会有其她女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历来是想读书便读书,想习马便习马,想吃什么便要吃,想穿什么便要穿,想笑了便笑,想哭了便哭——纵算父母偶尔会严厉管教,却总也还有他这个做兄长的宠着她。

  有一回,沈知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自顾自地感叹:“哥,你长得真俊,难怪京中从贵勋千金到朝中女官,甚而是宫中婢女,见了你都会脸红。旁人都说爹年轻的时候如何儒雅英俊,然而我却觉得,哥你才是京中chūn闺梦里人呐!”

  沈知书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她道:“你我是同胞兄妹,你夸我俊,不就是要夸你自己美么?”

  迎着沈知礼嗔怪的目光,他心中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莫不是自始至终,他唯一能比得过父亲的,便是这一副受女人青睐的皮相么?

  但沈知礼起码有一处说的是对的。

  那便是他自幼及长,向来只有女子冲他献殷勤,没有他在女人面前吃败过——

  直到在二十岁这年,他沈知书在cháo安北路冲州府的博风楼内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骂登徒子和疯子。

  他本以为在yīn沟里翻船仅此一次便够。

  不料时隔一年,甫放外任的他在自己的青州府衙内,被同一个女子,冷嘲热讽地登门来讨债。

  真是笑话。

  (三)

  严馥之她爹叫做严澈,从十三岁开始白手起家做小本买卖,一路将严氏的名号做到大平国内北三路老幼皆知,花了整整二十年。

  然后才生了这第一个女儿。

  严氏家大业大,虽不说富可敌国,但起码是富甲一方。

  严馥之自呱呱落地起便被她爹捧若掌珠,一面享尽富家千金应有的种种,一面养成了既慡快大气、又泼辣大胆的xing子。

  从懂事开始,她便被严澈教导不可轻信长得好看的男人,尤其是长得好看却没什么本事的男人,因其十之八九定是为了骗她家财的——严澈可是打算将严氏家业尽数传给这个有着jīng明头脑的宝贝女儿的,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商人,他决不能容忍自己半辈子的心血和基业毁于贪色——尽管严馥之一直冲他嚷嚷自己绝不是一个见了俊俏男人便心智不清了的女子。

  所以当王奇被贬入狱,本以为她与沈知书短期之内不应再有jiāo集之后,在看见沈知书出现在自家的青州商铺中,来往进出的女子见了他都不自觉地面庞泛红时,严馥之忍不住想要问问她那个远在冲州府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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