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闻言恍然道:“这么说,参知大人也是在为娘娘着想。”
“嗯?”
“奴婢虽见识短浅,也知朝中不能只有武将,否则他们吵吵嚷嚷,动辄就要抄家伙打架。既然朝廷的秩序仍需要文官们维持,娘娘也需要他们的支持,今日祁参知保全了文官的面子,也是叫他们知道,娘娘不止偏心武将,娘娘是公正无私、贤明果决的皇太后殿下。”
照微被这拍马屁的一番话捋得十分舒坦,懒眼含笑道:“真好听,快再多说几句。”
锦春却被窗外的一幕吸引了视线,“娘娘快瞧,那个女人是谁?”
照微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将半掩的窗户又推开了。
姚府已被抄得七零八落,成箱的财物搬上犊车,运往三司清点入库,姚鹤守以及府中的男丁女眷皆押往刑部大牢方向,姚府贴上封条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相府门前重又冷清下来,空余满地狼狈的车辙,和家眷被拖上刑车时落下的泪痕。
祁令瞻孤零零站在相府门前,静观这座屹立了二十多年的丞相府。
一个身着棉白褙子的女人走到他面前,虽然戴着幂篱,仍难掩其绰约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
只见她敛袖撩裙,朝着祁令瞻屈膝跪下,工工整整拜了三拜。
祁令瞻与她说了几句话,忽然抬头往茶楼雅间的方向望去,正对上照微倚在窗口似笑非笑的眼神。
锦春好奇问道:“这是谁家姑娘,为何要拜参知大人啊?”
“你不认得,本宫却认得。”
照微含笑与祁令瞻对望,为锦春解惑:“姚家的二姑娘,姚清意。”
第81章
二十年繁华如梦, 算而今重到须惊。
姚清意跪在相府前冷冰冰的石地上,幂篱的纱幕拂过她哭红的眼睛。适才她围观了相府被抄押的过程,也亲眼看见她的父亲如何被驱赶上刑车。
“许多事我嫁人之后才知道, 官场上对父亲的奉承是一回事,民间百姓对他的议论又是另一回事,我以为他真的是个廉洁公正的人……”
直到她嫁给琴师, 从宽阔巍峨的相府搬去逼仄简陋的窄巷,在邻里不经意的议论中、在往来孩童的歌谣中,解开富贵不知愁的面纱, 她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她父亲姚丞相,在这些穷困百姓眼中的样子,与曾在她心目中的样子, 截然不同。
“事已至此, 他做下的事, 我无法为他请求宽恕,但我感激参知大人方才所为,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祁令瞻说:“我有我的理由,无须特意拜谢。”
姚清意道:“大人可以不受, 但我不能不拜。”
言罢向他三叩首。
祁令瞻感觉到背后有人看自己, 他转过头,看见明艳若榴花的女郎从乌木窗口探出肩膀,那表情仿佛现场抓到了他的鬼,又得意又冷傲。
他心中忽软, 转头对姚清意道:“还是早些离开永京这是非之地吧。”
姚清意站起身,点了点头, 有一清隽男子走来扶她,弯腰为她拍去膝上灰尘。
这便是陪在她身边十载的琴师, 如今已是她的夫君。
姚清意说:“待为父兄收敛了尸骨,我与夫君便要往南去,此生……大概都不会再回永京。”
祁令瞻颔首,“保重。”
夫妻二人一人敛衽,一人作揖,“祁大人保重。”
各自作别离去,祁令瞻转身步入茶楼,在三楼楼梯的窗口处,望见那对夫妻相携登上犊车。
春暮熔金,红霞如流,尘埃在犊车后,扬起又落下,覆盖再不回首的车辙。
“这般舍不得,为何不多送几步?”
身后传来清凌戏谑的轻笑,将他从无端的怅然中拽回来,心口又似涌潮般涨满。
他转身迎向她,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回茶室,趁着锦春被照微打发出去,反手锁了门。
照微挑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话音未落,被人揽入怀中,清幽的甘松香气将她整个裹住,细碎轻柔的吻密密落在鬓角。
照微恼道:“我不是来找你……不许一言不合就亲我!”
“谁与你一言不合了?”他低低的声音里含着笑,鼻梁蹭轻蹭她的侧脸,“那你说,今日是为谁而来?”
眼神幽幽盯着她,似请求,又似威胁。
照微怔怔纳罕,明明她才是要算账的,怎么甫一见面,气势上先输了一截,反被人按着问起罪来?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他道:“本宫是来看看某人是怎么向美人施恩的,结果没想到反要本宫出面帮忙,你这不行啊祁大人。”
祁令瞻低眉向她抱怨道:“杜思逐被你纵容得太过分了,外人面前,我好歹还是你兄长,他竟连一点面子也不给。今日幸好有你在这儿。”
照微点点他的肩膀,“你的本事都去哪里了?只会跟我横。”
“我与他为难,你不心疼吗?”
照微轻哼,“心疼啊,心疼死了。”
祁令瞻抬手捏她的脸,似笑非笑道:“真没白疼你啊,知道心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