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火势较之薛珩赶到时,有增无减。
数十宫人争先恐后,从水车里汲水,泼进那滔天烈火里,可惜杯水车薪,火势借风更旺。
高启泰停在偏殿前,随手抓起一个救火路过的侍卫:“江汀鹭呢?她人呢?”
侍卫不敢回话,只跪在地上。
“说话!”高启泰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薛珩此时来到他身侧,一脸被烟火熏得黑,整个人灰头土脸,显然已费一番心力营救。
“殿下,最先起火之处就是江姑娘的寝堂,火势太大了,根本找不到江姑娘在哪里。”
“她寝室就这么点地方,怎么会找不到,都给孤进去找!”高启泰被浓烟一呛,抬脚就要往火势熊熊的地方去。
宫人吓破了胆,七手八脚地拦住他。
高启泰越不过去,转而拽着跪在地上的侍卫衣领,将他推搡,“越衡呢?给孤找!都给孤进去找!找不到,你们提头来见!”
越衡点了三两个身手矫健的侍卫。
宫女将水泼在棉被上,几人在越衡带领下,裹着湿透的棉被闯入火海中。
寝殿内木梁倾颓,画屏倒落,热浪扑面。
架子床半边都烧没了,前头挡着桌凳椅柜,火光烧得正旺,直直蹿上头顶横梁,围成了一堵活人根本进不去的火墙。
越衡让侍卫往左右寝间搜,自己往里闯。
没多久后,左右无所获的侍卫退了出去。
越衡最后撤出,湿棉被防不住,半边身子被燎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属下忙往他身上泼水。
他手臂一片红黑模糊,烧焦衣服粘着伤口,“属下无能,找不到江姑娘所在。”
他身后的侍卫亦纷纷跟着跪倒。
高启泰一双凤目猩红,随便抽出一人腰间的弯刀,就要往越衡胸前插去,手臂被薛珩掣住。
“殿下冷静!殿下!”
薛珩死死拉住他:“蔡东辰回朝,此时正是六皇子党得陛下重用的时候,东宫万万不能闹出什么意外,叫人抓住把柄!”
他先前救火,声音已经沙哑,又道:“上次钟太傅来兴师问罪的事情,殿下忘了吗?”
高启泰胸腔起伏,高高隆起,又陷落下去,喉中发出一声暴烈的嘶吼。
偏殿的火,烧到半夜才灭。
雕梁画柱,重楼飞阁,转眼剩下一幢幢黑洞焦灰的框架,掩饰着残败不堪的余烬。
高启泰颓然坐地,看火势渐渐灭去,看侍卫从曾经珠箔银屏,金镶玉裹的楼宇,抬出了一具覆着白布的细瘦躯体,摆在他面前。
他慢慢伸过手去,要去揭开。
薛珩劝他:“已看不出原样了,殿下。”
高启泰置若罔闻,揭开布,低头看一眼。
不过是吵了一架。
要她搬回地宫的话,不过是威胁吓唬她。
几个时辰前,她还好好地,他虎口上还留着她发狠咬出来的齿印。
高启泰强迫自己又看一眼,胃里忽然翻腾,喉头涌上一股热流,张嘴想呕,偏偏只有干唾。
偏殿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跪着,有的面色麻木死寂,有的年纪小,忍不住呜呜地捂嘴哭。
薛珩脑海里转过无数说辞,准备再劝高启泰留着这些人性命,高启泰却一句话都没有,起身离开。他走得极慢,被殿门外的石槛一绊。
薛珩赶过去扶,听见他声音变了调,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她竟恨我至此,恨我至此”。
翌日朝会,太子称病缺席。
芙清宫走水的事情瞒不住,薛珩被高澹喊道御书房问话,确认高启泰无大碍,才叫他退开。
薛珩的一颗心早飞走了。
他昨夜几乎通宵达旦,只睡了半个时辰,一闭眼忍不住回想,他方方面面每一环都已经按照沈徵说的那样去做,却不知江汀鹭后续如何。
薛珩头重脚轻,游魂一样往御史台去。
南衙前空荡的高墙下,沈徵背手静立,同样正在等他,压低声音给他报了一个地址。
薛珩顺着地址,找到一处安静清幽的小院。
开门的是个小丫鬟,眨眨眼打量他片刻,“郎君是哪位?何事到访?”
“我姓薛,单名一个珩字。”
“你就是薛郎君?娘子可等你许久了!”
小丫鬟露出了薛珩看不懂的欣喜神色,将他领入院内,往东边一间厢房去,还未入屋,里头就传出欢声笑语,是冷烟的声音。
小丫鬟推门。
薛珩看见冷烟坐在格栅窗边,正同一个仆役模样的婆子说话,手里拿着绣绷在穿针引线。
冷烟脸上气色红润,比之前在乌篷船分别时还更肌理丰盈几分,见他来了又惊又喜。
她放下绣绷去迎,打量他脸色后愣怔:“不过是风寒,薛郎怎地憔悴了这么多?”
丫鬟婆子见二人有体己话要说,退了出去。
冷烟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薛珩来到,脸色错愕,颠来倒去地问她好几个问题,有一股隐忍着的怒意要发作,却不是对着她发。
“什么歹人?没有歹人,沈郎君知我有孕,不方便在他那儿伺候,就将我接来此处安顿。”
冷烟不解,但见薛珩脸色铁青,最终是什么也没解释,只温声将她安抚,让她好好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