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搓着挂在腰间擦手的布巾,怕自己坏了东家什么重要的事情。
府里领回来两位美貌婢女那日,洗浪私下里特意叮嘱过她,“咱们郎君与隔壁宅邸的联系,一概不要透露给两位姐姐听,就当普通邻里。”
眉娘知道,沈郎君与郡主关系不一般,但不确定自己与魏如师算不算在这“联系”里头。
沈徵听完来龙去脉,眉蹙了一瞬,摘下官帽与腰间鱼袋,“她当时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只笑笑走过。”
“好,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眉娘一愣。
“就这样。”沈徵笑,“我有些饿,还劳烦眉娘快些备好暮食,待会儿还得出去一趟。”
眉娘点头,很快去忙碌了。
沈徵再回来时,已是夜深。
寝堂亮着灯,他推门,望见暖玉在里头给他整理床铺,“郎君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随意走走。”
“入夜都禁行了。”
“就在坊内。”
暖玉不说话,抬眸楚楚凝视他,没多久眼眶就红了,直到掉下颗眼泪来,“郎君厌恶我?”
“暖玉姑娘何出此言?”
“我与冷烟一同来到沈宅,说是任意支使的婢女,但郎君仁善,只让我俩做些寻常养花研墨这样的细活,手指头连薄茧都没长出来过。”
“如此不好?我看冷烟姑娘很是自在。”
“……也不是不好。”
暖玉垂眸,冷烟自然是高兴,沈徵默许她日日溜出去私会薛珩,她渐渐忘了自己是殿下派来的眼线,只想着哪日有机会被抬入薛府做姨娘。
这本是暖玉的大好机会。
可沈徵防着她,她这些日只探到鸡毛蒜皮像沈宅厨娘与隔壁管事是相好的动静。若她在殿下眼里没了价值,沈徵转手就能把她发卖了。
暖玉眨眼,挤出一滴美人泪来:“殿下将奴婢赐予郎君,就是来伺候郎君的,奴婢哪里做错了,郎君只管责罚,只求郎君别把奴婢排除在外,当个形同虚设的小猫小狗那样养着。”
沈徵望一眼半敞的门,去打开了另外半扇。
惹得外头的洗浪好奇地探脑袋来看了一眼。
霎时之间,寝屋的门窗开得通透灌风,暖玉手攥着帕子快绞烂,痛骂沈徵油盐不进,他再不接话,她苦费心思硬挤的眼泪都要被风吹干了。
沈徵终于回应:“那姑娘想怎么样?”
暖玉委婉:“郎君一不准奴婢贴身伺候,二不用奴婢随行驱使,分明就是厌弃……”
“明日永宁坊有场官卖。”
“什、什么?”
“你随我去一趟。”
暖玉愣在原地,沈徵侧头:“不愿意?”
“奴婢当然愿意!”
“那暖玉姑娘早些歇息。”
沈徵朝屋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暖玉摁了摁早变得干爽的眼角,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
官卖是拍卖被查抄官员的私产,大件至房屋地契,小至花瓶古玩,甚至买断身契的奴婢。
目的是让官府快速兑换成现银或银票。
永宁坊这场官卖,已提前贴了一个月告示。
所拍卖的不止一位官员私产,而是累积了好几位大官的,包括之前与崔冲勾结的妹夫。
官卖场地租用了一家位置四通八达的客栈,还未开始竞卖,一楼大堂被围观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全靠京兆府派来的衙差在艰难地维持秩序。
办事胥吏坐在长条桌案后,挡在楼梯入口,挡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嘴里唱曲儿似地重复提醒:“二三楼人松阔,一样看到竞价高台,要竞价的请上楼,八十文入场费。”
沈徵付了一百六十文,带着暖玉去了三楼,不出意外,看到许多眼熟的官宦商贾之家,还有好几位文房雅玩与字画行当的东家。
官卖按时开场。
胥吏遵循公告上的目录顺序,一件件地介绍珍奇器物,一把好嗓叫唱各家出的价格。
鎏金博山炉、红珊瑚手珠……拍到了中场,呈递上台的是一幅古画,与《鹊兔相见图》同一所出,是蔡老晚年的真笔,书画界难得一见。
“五十两起拍。”
“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
“三百两。”
价格愈唱愈高,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给出“三百两”的女声清亮婉转,如珠落玉盘,众人静了一瞬,沈徵望见如意斋与洗墨堂的掌柜摇摇头,彼此对视着,扼腕退出了竞价。
沈徵抬了抬嗓音:“三百五十两。”
众人哗然,唱价胥吏高呼:“三百五十两,三百五十两,还有没有哪位客官要出更高价?”
女郎的声音迟了片刻后加价:“四百两。”
沈徵朝二楼对向望去,女郎纤秾合度的倩影就停驻在廊柱一侧,也透过帷帽看向他的方向。
他勾唇一笑:“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五百五十两。”
沈徵继续跟上去,感觉袖口轻动,侧目见是暖玉欲言又止想劝她,想来沈宅冷冷清清的氛围也让她看出了自己家底不丰。拍一幅画,快把他大半年俸料职田种种正当进项的银钱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