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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里的星星_独木舟【第1部完结】(25)

  这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终于抬起头看牢我的面孔。

  我直直的应承着这种目光,丝毫畏惧都没有。

  过了片刻,他有些愠怒的说:“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抽什么烟,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我茫然的任由他指责我,等他安静下来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qíng况下笑出来,可能是心里太苦了,苦到哭不出来,只能笑了。

  我说:“你也知道说是妈妈教我,那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哑口无言。

  多好笑,明明是亲生父女,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却在为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旁枝末节争吵,这叫什么事。

  我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说:“她要回来了,我先送你去宾馆吧。”

  我一听到那个“她”字,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们吵架。”

  虽然被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宾馆门口,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懂得的东西,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一声“落薰”,像两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安顿好家里再打电话给我就是了”,然后像逃难一样逃进了宾馆。

  我真的怕再迟一秒,胸膛里那些努力压抑的委屈和悲伤就会倾泻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宾馆,仅仅只提供热水和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线,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胡乱的摁着电视遥控器,从1开始,无止尽的一路摁下去。最后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话我就会窒息而亡了。

  我翻着电话薄,不知道还可以打给谁。

  那一刻,孤独和寂寞像cháo水淹没了我。

  我很没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号码,过了片刻,他睡意朦胧的接通了电话。

  我发现我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才“喂”一声,我就全身抖得像个筛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清醒了,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无限慵懒:“落薰?说话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没耐xing了,于是我口不择言的问了一句:“你旁边睡着谁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这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势不可当的通过电话直抵他的耳膜,然后我在电话里听到他一阵放làng形骸的笑:“宝贝,你真是千里眼,还知道我身边睡了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气吊着死活提不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赶快补了一句:“别紧张,是男的。”

  我一生气差点没直接挂了电话,我靠,玩我呢,于是我恢复了往日一贯的顽劣,故意问他:“其实你喜欢男生?”

  他又是一阵嘿嘿的笑:“我不告诉你。”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么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是因为这个人?林逸舟?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什么分量?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跟他说:“逸舟,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什么局面会让他束手无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如是,我便懂了。

  我轻轻的笑起来:“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我们去喝酒。”

  他如释重负一般泄了口气:“嗯,回来再联系。”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洁白的大chuáng上,脑袋里一片馄饨,很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闪过,最后定格的是当初周暮晨那张隐忍的面孔。

  直到今时今日遇到了林逸舟,我才懂得了周暮晨当年的沉默。

  我听说每个人终其一生所爱的其实都是一类人,从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然而命运安排我认识的周暮晨,林逸舟,他们又确实是一类人。

  我爱的这一类人,说得好听叫潇洒,说得不好听叫làng子。

  我了解这一类人的本xing,因为我的父亲,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他身上我就明白:女人永远不要奢望自己能成为làng子终结者,真正的làng子,没有终结者。

  如果他最后在一个女人身边停靠了,不要以为是这个女人终结了他,其实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当làng子想停靠了,恰好经过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成了làng子终结者。

  可是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林逸舟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他想停靠的时候。

  我同父亲的会面是一场从本质上透着荒唐和讽刺的闹剧,我原本就只请了三天的假,到了第二天下午他还没有任何音讯,我决定自己出门去走一走。

  这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只能这样说,因为这些年来我固执的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有一种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眼眸里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太多年没有回来,这个城市以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姿态迎接了我,我胡乱的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而过,终于找到了我儿时就读的小学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说来也是荒唐,因为我同时在两个小学报名上学。

  那真是一段混乱的岁月,我尚未懂得分离的涵义便已经体会到分离的凄楚,父母离异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将我jiāo付给年迈的奶奶。

  老人待我不能说差,但也谈不上好,每天教我背唐诗,背不出来的时候会用做衣服的那种大尺子抽我的掌心。

  在奶奶家附近有一所小学,老人认为小孩子不读书不行,于是擅自做主将顽劣的我塞进了课堂。

  一周之后,良心发现的父亲又接我去他那边,在附近的另外一个小学也替了我报了名。

  小小年纪的我当时就一鸣惊人的对他说:就算你养条狗也不能这样喊它来就来,要它滚就滚吧。

  其实换作现在,我就知道可以用一句很文雅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表达我的意思,但是当年实在是才疏学浅,于是招来了所谓“后妈”gān脆利落的两个巴掌。

  那个女人下手真狠,两个巴掌直接甩出我的鼻血,我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鲜血顺着我的下巴滴到衣服上,鞋子上,地上。

  我没哭,真没哭,完全吓傻了。

  更让我傻掉的是过完一个月回到奶奶家附近那个小学时,早上发豆浆的老师跟我说“你jiāo的钱是上个月的,这个月没有你的。”

  中午我一回到奶奶家就哭哭啼啼的,问清楚原因之后,下午她就陪着我一起去学校,她本来是想去质问老师的,可是年轻气盛的老师根本没把老弱妇孺看在眼里。

  在奶奶据理力争了好久之后,老师终于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明天开始给她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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