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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266)

  高曜道:“朱大人放心,孤省得。”

  我关切道:“不知殿下最近在读什么书?”

  高曜道:“仍旧还是《孟子》。读到‘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100],心中颇有疑问。‘为君辟土地,充府库’,未必是苛剥庶民,也可先教民丰衣足食,按古制十一而税,府库亦足;‘约与国,战必克’,未必是穷兵黩武,也可像父皇这般,攘敌于国门之外,保境安民。而君主求富国qiáng兵,又有何错?向道志仁,固是没错。只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就从实民之腹,安民之心开始,又怎能说是‘民贼’呢?孤以为,孟子从未治过大国,不知治国之难。

  “就拿当今之西夏来说,民以畜牧为业,不事农桑,不治器物,但有所需,便得依靠互市。若我大昭国力羸弱,他们便长驱直入,掠城而去。民生如此,焉能与他长久为好?

  “林夫子却说,人心本善,夏人亦可用仁义感化,未必要用兵戈。所以孤与夫子辩了几句。”

  我微笑道:“殿下说得有理。只是孟子处于战国乱世,一心想止息gān戈,与民休息。他并不懂得止戈之道,除去仁义,亦在武慑,后人也不必苛求。还记得《汉书》的《汉元帝纪》中,宣帝说过什么么?”

  高曜想了想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我淡淡一笑道:“殿下如此深悟,陛下定然欣慰。”

  高曜笑道:“听闻朱大人入宫殿试的时候,敢出狂言批评《论语》不堪为治国准绳,父皇母后甚为赏识,所以选为女巡。孤颇为向往,所以效仿一二。”

  我低头一笑:“当年不知天高地厚,殿下不可当真。但凡事能多想一想,总是好的。殿下还是快回宫用膳吧。”

  高曜道:“孤先去向父皇请安。告辞。”说罢恭敬一揖,带着一个小内监往仪元殿去了。两个内监将门开了条fèng,迎高曜进去。殿内深阔而昏暗,像猛shòudòng张的口,寥寥几盏宫灯,如同huáng牙利齿。虽然皇太子高显薨逝,但前路仍然幽深艰难。

  忽见小简从殿中闪身出来,见我呆站在阶下,忙迎上来道:“天气这样寒冷,大人怎可独自站在外面?若冻病了,奴婢可吃罪不起。请移步月华殿,容奴婢奉茶。”

  第四十一章 xué不容窭

  定乾宫的西配殿叫作月华殿,东配殿叫作日华殿,被当作皇子们的学堂。于是我随他进了月华殿北厢安坐等候。北厢是大臣等候觐见的场所,摆着桌椅书案、文房四宝。我见松纹砚中溢着浅浅的墨汁,细细的紫竹láng毫笔尖未gān,不觉好奇道:“这里怎么还有笔墨纸砚?倒像是刚刚用过的样子。”

  小简笑道:“大人们在此等候,多在想御前的应对之策。若想起什么来,一时要用纸笔记下,这都是现成的。才刚陛下赐膳司农大人,大人从御书房出来,又来北厢待了一会儿才出宫去的。朱大人请宽坐,想必一会儿郑司刑就该来了。”

  我欠身道谢,安坐饮茶。待小简出去,绿萼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才刚殿下为何称姑娘为‘朱大人’?怪生分的。”

  我起身到书案前,就着砚中残墨,画了几笔:“这是在定乾宫,姐姐妹妹的多不好听。还是生分一些好。”

  绿萼笑道:“也是。奴婢虽然蠢笨,却最喜欢听姑娘和殿下讨论学问。才刚殿下随口一说,便说了那么一篇大道理。依奴婢看,那个林夫子定然被殿下说得无言以答。”

  我用极细的工笔绘了一幅美人以书抵颌、闲坐望天的图,微微一笑道:“说倒林夫子有什么难的?”说着压低声音,靠着她的肩头道,“要陛下也说殿下说得好、说得对才好。”

  绿萼笑道:“殿下是姑娘一手调教的,说话怎能不合陛下的心意?”

  我轻斥道:“小声些。我如今已经不是殿下的侍读了,被人听去了,难免生事。出了漱玉斋便要谨言慎行,不可得意忘形。”

  绿萼惭愧:“是。奴婢谨记。”

  刚刚画完,小简便来请我去御书房。御书房没有焚香,熏笼中炭火不足,反倒没有北厢中温暖,颇有些刑律的清冷肃杀之气。皇帝身着银白地青丝团龙袍,头戴乌纱冠,坐在宽阔的罗汉榻上饮茶。行过礼,皇帝命我坐在他的下首。我坚辞,只是站着。

  皇帝笑道:“你来御书房也不是一遭两遭了,何必如此拘谨?”

  我垂头道:“臣女不敢与陛下同榻而坐。”

  皇帝笑道:“在漱玉斋,朕与你又不是没有同榻坐过!闹这些虚文做什么?”

  我忙道:“臣女那日无礼,请陛下宽宥。况且在漱玉斋中,怎同于在御书房中?”

  皇帝道:“也罢。”他执起榻上huáng竹筐中的一枚黑子,在小几的棋盘上比了几下,微笑道,“听闻你很爱看戏。胡才子的戏如何?还入得你的眼么?”

  我屈膝行了一礼:“胡才子的戏文好,陛下出的题目更好。”

  皇帝落了一子,道:“可惜那一日西南疆急报,朕不得闲陪你去。听说你昨日又去看了?”

  我微笑道:“是。臣女感怀天恩,所以昨日忍不住又去听了一折《惊变》。”

  皇帝笑道:“你喜欢便好。”说着一指棋盘,“可识得黑白之道么?来陪朕手谈一局。”

  我忙道:“臣女不识博弈之道,恐扫了陛下雅兴。请陛下恕罪。”

  皇帝自己落了一枚白子:“难得,竟然还有你不懂的。”

  我谦逊道:“臣女愚钝,自幼只是读书与作画,琴艺、弈道、诗词、歌舞,都不曾学过。”

  皇帝殷切道:“读书能使人忠厚明智,所以朕的玉机才有季布之诺、尾生之信。”

  听到这样亲昵的口气,我双颊一红,垂头不语。两位郡王用看戏为借口请我去梨园相商,自是不yù皇帝知晓。我虽不能答应锦素之事,却也不愿向皇帝出卖两位郡王。我自知瞒不过皇帝。然而他仿佛知晓我的心意,竟将此事轻轻揭过。

  一丝感动沛然而生,我心领神会地一笑。皇帝弃了白子,又道:“朕的御书房缺个打理书籍奏章、章记表诔的女官,朕看你就来定乾宫做个书佐女官好了。”

  御书房乃是全国政令的源出之地,我并非不向往。只是,高曜的心愿未了,现在远未到最好时机。贸然应承,也只是步了皇后的后尘。《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101]

  如此思忖着,心也跳得又快又沉。皇帝催促道:“怎样?”

  我定了定神,款款下拜道:“臣女才疏德薄,怎堪如此重任?陛下青眼,臣女受之有愧。臣女愿在文澜阁校书,为我圣朝文治,尽一分心力。”

  皇帝微笑道:“罢了。文澜阁校书的重任,也的确比御书房无趣的文事要紧。你既愿意修书,就在那里安心待着吧。御书房书佐女官之事,日后再说。”说罢虚扶我道,“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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