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347)

  忽有一种万念俱灰、如释重负的坦然。“匹夫专利,犹谓之盗”[73],况我德行已亏;“事不辞难,罪不逃刑”[74],她恩赐给我的,都还给她。若死在掖庭狱中,就算我偿了她的,也偿了她的,更偿了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从此百事不知,再也不用煞费心机。甚好。我淡淡一笑道:“劳作劳作也好,整日坐着,不是费眼睛,就是磨嘴皮子,也甚是无趣。”

  玉枢愈加焦急:“我都急死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我摇头道:“记着我的话,好生保重自己。”

  玉枢忽然抱住我,我的下颌抵在她骨瘦的左肩上,顿感坚实笃厚的绵软和温暖,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我终于落泪:“好玉枢,快进去吧。”

  玉枢起身,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我。我扭过身子不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举足往寝殿去了。

  在皇帝从寝殿出来之前,四个内监进宫将我带到了掖庭属。

  场院漆黑而空旷,隐约有滴滴几响,六七座低矮的牢房像深夜慵懒的眼睛,不qíng愿地亮起一扇窄窄的窗户。一张苍白而渴望的面孔贴在铁栅上,另一张脸裹在深青色的棉被中冉冉升起,将先前的那张脸碰到了一边。衰糙沙沙作响,像一阕事不关己的歪诗,轻描淡写地嘲讽着惊天动地的哭声。四只好奇的眼睛如游离物外的明亮尘埃,旁若无人地一上一下,一明一灭,羞煞千篇一律的悲伤面孔。

  才只一会儿,我就远离了内宫的悲切与混乱,像无意中跳出红尘的魂灵,竟有几分安宁妥帖之感。这一刻,我几乎要感激皇帝了。

  领头内监的指尖依次划过几座牢房,细声细气道:“除了那一间关着两个犯了错的宫女,其余的都空着。朱大人喜欢哪一间,就住哪一间吧。”

  我忙道:“一切听从公公的安排。”

  那内监道:“那就关了人的那一间吧,这里没有炭火,晚上冷得跟冰窖一样。三个人在一起,暖和些。”说罢命人开了门,将我轻轻推了进去,吩咐道,“宫门下钥了,没人送被子出来,一会儿记着给朱大人送一幅过来。”又向我道,“早些睡吧,明天一早起身,捣练厂还有许多活计等你们。”

  牢门一关,两个宫女举了半截残烛凑了过来,在我脸上细细照了半晌。我侧过头,以袖障面。年长的退了两步,向年幼的道:“模样倒还不错。”又问我,“他们叫你‘大人’,莫非你是宫中的女官?”

  年幼的只有十四五岁,怯怯地躲在年长的身后,颤巍巍地探出半边身子。铮的一声,她齿间一颤,像受了惊的小shòu一样缩了回去。年长的宫女约有三十来岁,一张椭圆脸,五官并不分明。

  我退了一步,答道:“我叫朱玉机,已被免官。”

  烛光一颤,她惊诧的神qíng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你就是他们常提起的女官朱玉机么?!大正月里,你怎么关了进来?皇帝不是很喜欢你么!宫里出事了么?我怎么听见哭声?”

  我一哂,自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皇后崩了。”

  她倒并不如何惊异,只是叹道:“皇后常年气虚血亏,邪毒凝积,病了这些年,想不到今日……”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灰黑的帕子,寻了一处还算gān净的边角,点了点眼角。平息片刻,她指着我怀中鼓起的一块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拨开斗篷,露出龚佩佩送给我的紫铜手炉。她欣羡的目光在手炉上闪成火红的一道:“热不热?”

  我微微一笑,将手炉递给了她:“你若冷,就先用着吧。”

  她老大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塞给了身后的少女,方感激道:“那孩子生病了,却非要陪我进来。多谢你了。”

  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因何进来的?”

  她迟疑,吞吞吐吐道:“我叫秋兰,她叫银杏……我们都在御药院当值,因偷了药,所以被颖妃娘娘发落到这里。这孩子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非要来陪着我。”

  我赞叹道:“小小年纪,倒很有公孙瓒年少时的义气。”复又不免好奇,“宫中失落东西也常有,通常赔补后,不过就是做些苦役罢了,正月下,你们怎会在掖庭狱?难道你偷的药材很名贵么?”

  秋兰垂眸,嗫嚅不语。银杏抱着手炉侧头问道:“公孙瓒是谁?”

  我答道:“汉末幽州名将。为郡吏时,太守有罪,敕令槛车征入京中,公孙瓒变装,于路侍奉,不离不弃。时人称赞有加。”

  银杏双颊一红,露出一抹喜色。她走上前来,将手炉双手奉还:“这个……还是还给你。你有心病,经不得冷。”

  我正要接过手炉,忽而迟疑:“你怎知我有心病?”

  银杏冰冷的指尖在我手背上一跳:“我在御药院当差,所以知道。”秋兰连忙用厚厚的棉被将她裹住,扶她坐在青布褥子上,“快些睡吧,少说些话。”

  我追问道:“瞧你的年纪,至多不过入宫两三年。这三年我不在宫中,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有心病的?”

  银杏侧身倒下,不答我话。秋兰道:“是我告诉她的,我在宫里十几年,又在御药院管着药库,怎能不知你的心病?”说罢抛了一幅被子过来,“他们定是忘记给你送被子,你先用这个,早些睡吧。”

  我心中甚是疑惑,追问道:“你刚才说皇后气虚血亏,邪毒凝积。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识字,所以看过皇后的脉案?莫非你识药理么?”

  秋兰chuī熄了蜡烛,扯过银杏的被子,侧卧在她身边。黑暗中不便再问,我只得摸索着归拢了身下的gān糙,解下斗篷覆在身上,方展开被子。正要躺下去,忽听门外有人呵斥道:“瞎了眼的狗崽子,怎么把朱大人关到这里?还不请出来。好好收拾出一间,再多多弄些热水热炭热被子来。”几个内监唯唯而去。

  狱中三个人同时坐起身来,只听咯啦一声,门开了。接着眼前一亮,李瑞提了雪白的宫灯走了进来,欠身道:“大人奉皇命省罪,实在不便在此处,还请随我来。”

  第二十一章 君子落难

  三年未见,李瑞竟又胖了好些,年届天命,已有衰老之相。想是他仓促得知我入狱之事,从家宴上匆匆赶回宫,虽然罩了一身素衣,身上却有新鲜诱人的ròu香。他亲自提了宫灯引我进了一间空房,gān糙是新换过的,铺了厚厚的褥子,两幅青布棉被齐齐整整地叠在脚头。小内监提了两桶热水,搬了一盆炭火进来。李瑞接过内监手中的青瓷灯台,挥手命人出去。几人躬身退了出去,提着宫灯远远地站在门外一丈之地。

  我看他们走远,不待李瑞说话,便敛衽行礼:“得大人如此照拂,玉机感恩不尽。”

  李瑞忙将灯台放在窗台上,扶起我道:“大人不必客气,这本是下官应做的。”

  我垂首道:“我已被免官,又是罪人。大人唤我玉机就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古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