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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408)

  玉枢哭了一会儿,开始抽抽搭搭,拳力衰减。我揉着左臂道:“哭好了么?”

  玉枢拭了泪,抬眼见我屈伸手臂,顿时满脸通红:“很疼么?”

  因要去守坤宫见皇帝,我不便久留,只微笑道:“陛下自午膳后就和慧媛在守坤宫赏牡丹,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只要天子高兴,这宫里自然人人都高兴。连粲英宫上下都因姐姐的生辰得了许多赏赐,各个欢喜不尽。现在宫里面,只有姐姐在哭。值得么?”

  玉枢眉心一动,仍委屈道:“他说,以后每年我的生辰他都来粲英宫陪我。可是我听说他和慧媛在守坤宫——不是说君无戏言么?”

  那是朝堂之上。花前月下,谁的誓言都当不得真,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所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191],古人早已有言,今人偏偏不信。人说,“以故史为鉴,唯一所见,便是人从不以故史为鉴”,倒也不虚。我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好玉枢,别哭了。”

  告别时,我托言漱玉斋还有要事,并不敢说我要去守坤宫见皇帝。玉枢愁肠百结,也无心留我。我嘱咐了小莲儿几句,便和芳馨依旧往守坤宫来。

  离开粲英宫,我怅然无语。芳馨道:“姑娘去了守坤宫可要请陛下来粲英宫陪伴娘娘?”

  我淡淡道:“不必了。上一次我请他多多眷顾姐姐,想想已是多余。他们夫妇之间的事qíng,我不想再理会。”

  芳馨道:“可是奴婢瞧着,婉妃娘娘伤心得很。”

  我一哂:“这辈子,谁不伤心几回?”

  转眼到了守坤宫的门口,向北望去,奉先殿和谨身殿隐伏在夜幕之中,几豆星点摇摇yù坠。大风卷起远处的cháo湿的腥气,滚滚而来。沿阶下去便是定乾宫的后门,我便是在门后的一间向北的小书房中处置这个帝国万千子民的上书。

  “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192],终有一日,我也能做到。

  芳馨道:“怎么忽然起了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花园里赏牡丹了,姑娘还是快进去吧。”

  走进守坤宫,小简迎了上来,径直引我绕过椒房殿,往后花园去。走近角门,只见慧媛带着一个小宫女走了出来,见了我忙行礼,谦恭道:“妾身拜见朱大人。”

  她身着杏色齐胸襦裙,披着梅色纱衣,隐隐可见肩头和上臂雪白细腻的肌肤,宫灯清晰地照出她左耳下通红的一片。妆容齐整,口唇却是苍白,一抹淡红的胭脂在她的口角晕开。她见我打量她,顿时满脸通红,未等我还礼,便低下头匆匆告辞。一转头,却见芳馨和小简相对掩口偷笑。

  走进后花园,但见皇帝正在小亭下由两个小内监服侍着擦脸,见我来了,向我招招手,指着满园的姹紫嫣红笑道:“你瞧瞧这些牡丹,比往年如何?”

  花海上方挂满了宫灯,风chuī过,灯影如làng头翻涌的水光,每一簇牡丹都在相拥起舞。自从慎妃离开守坤宫,后花园便荒废了,这片牡丹是陆皇后重新栽植的。我行了礼,道:“和往年一样好。”

  皇帝笑道:“前些年忙战事,竟致名花凋残,重新培植也更加昂贵。所以朕想,守坤宫虽然无人居住,这些牡丹却不能不理会,因此叮嘱内阜院好生打理。”

  这片牡丹是陆皇后在宫中留下的唯一痕迹,狂风中的起舞,是她至死不屈的灵魂。心中泛起不可抑制的悲怆之qíng,我叹道:“‘善迹者yù人继其行,善歌者yù人继其声’[193]。”

  皇帝的笑意似乎被风chuī得僵冷,我惊觉失言,脑中一空,微微眩晕起来。却听他不徐不疾道:“‘善歌者yù人继其声’?说得好。”见我垂头不语,又笑道,“这里风大,进去说吧。”

  我唯唯应了,随皇帝来到椒房殿的东侧殿。但见红檀木九重chūn色阔镜妆台依旧立在南窗下,只是台面光溜溜的,不见了脂粉珠钗等物。我的身影在镜中一闪而过,和他的一样,俱是青灰黯淡。转过四扇美人苏绣屏风,早有宫人重新奉上茶点。他坐在新搬来的黑檀雕龙御座上,我在下首的绣墩上陪坐。

  皇帝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碧螺chūn,这才道:“花事如此,人事亦然。要不间断地用心,才能长盛不衰。”

  我不解,只得道:“是……陛下英明。”

  皇帝笑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朕给你的东西,你喜欢么?”

  我一怔,立刻起身行礼:“微臣叩谢圣恩。微臣德薄智浅,实不敢当。”

  皇帝笑道:“平身。你可知道朕为何要赏你这些金子?”

  我心知肚明,摇头道:“微臣愚钝,恭领圣训。”

  皇帝道:“慧媛说你和几个总管常往国库捐钱,大大超过了你的俸禄,因此请求彻查内阜院的贪弊。有朝一日她问你,你便将那些金子摆在她面前,只说都是朕赏赐的,她自然无话可说。”

  我心中感激,正要称谢,他又道:“内阜院总管太过富足,固然可作为贪污受贿的旁证,但朕知道,你的钱却不是从内阜院来的。况且,往国库捐银子助战,乃是善举。因隐善而发jian恶,是乖违人qíng的。碧螺chūn一事,更是牵qiáng附会。这几年你不在宫中,最贵的茶,都往朕这里,还有往粲英宫那边送了。内阜院的齐总管以次充好,与你什么gān系?慧媛这一次是想扳倒颖妃,再牵带上你。”

  我想不到他竟说得如此透彻,不觉讶异:“陛下圣明烛照,无微不至。既如此,为何容慧媛……”

  皇帝道:“是为了休耕养地力。”

  我更是疑惑:“微臣愚钝。”

  皇帝笑道:“要想花事繁盛,到了秋冬必得剪gān削枝,开花时还得遮光避风,否则会摧折花期。”说着倾听风声呜咽,“这些年少府很添了些产业,都是颖妃的功劳。这些产业是怎么来的,想必你也清楚。少府放钞一事,令三司使和户部颇有怨言,频频台谏,或言降低利息,或言废除放钞。朝中许多人不满,又不敢冲着朕来,便都怨恨颖妃。这些年弹劾史家的奏折,朕看了不少,只因查无实据,都不了了之。她忠心耿耿,受了委屈却从未提过一句。辛苦了这么几年,却积怨于一身,朕于心不忍。朕纵容慧媛彻查内阜院,是为了寻个小错让她退下,过些日子朕会让封羽做少府监,让颖妃安心在后宫歇息些日子。牡丹受了风,不过少开些时候。朕的颖妃,朕要她好好的。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朕,更是为了国家。”

  颖妃多年的忠心和辛劳终于得到了回报。我深为震动,不禁问道:“陛下何不亲自对颖妃娘娘说,娘娘定然欢喜,也愿意从命。”

  皇帝道:“颖妃何等聪慧,朕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但你知道,她素日最爱的便是看守和扩大少府的产业,计算放钞的本息,她喜欢整个后宫都在她的掌控和调度之下。她绝不会轻易放弃,朕也不忍bī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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