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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484)

  高思诚毫不示弱:“皇兄圣明,既然明知这是西夏的计策,临阵换将岂不是堕入敌人彀中?”

  皇帝道:“无妨。朕明chūn亲征,在此之前,自然是除莠务尽。所谓‘物或损之而益’[108],些微扰攘,还受得起。”

  高思诚无言可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叩首道:“臣以xing命担保,四弟绝不会谋反!”

  皇帝冷冷道:“三弟何以这样肯定?”

  高思诚愈加焦急:“皇兄,四弟是任xing了些,可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是了,他与那西夏人jiāo往之事,朱女录也是知道的,她也觉得四弟并无反意。”

  我心头一颤。那一日在梨园,我告诉他若兰与我在仁和屯相遇之事,他明明承诺守口如瓶,今日却口不择言。知qíng不报的欺君之罪和内宫女官结jiāo诸侯之罪,眼见是逃不掉了。也是,在高思谊的xing命与对我的承诺之中,倘若只能选一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后者。

  绿萼大惊失色,压低声音道:“姑娘……”我不看她,只端坐不动,双手在斗篷中紧紧攥着罗裙,战栗不已,深恨自己一时心软将此事告诉高思诚,酿成今日之祸。

  皇弟狐疑道:“朱女录?她是如何知道的?”

  高思诚这才惊觉失言:“这……”

  皇帝见他不肯说,也懒怠问下去:“罢了!通敌已是死罪,又何须谋反?你放心,朕会效仿当年汉文帝对待济北王刘兴居一样[109],念及军功,赐其自尽,罪止其身,并让他的儿子袭爵。朕已仁至义尽,不必再说了。”

  高思诚无可奈何,只得牵住皇帝的衣袖道:“皇兄难道就不顾及母后么?臣刚一进景园,便听人说,母后这几日只用了两顿膳——”

  皇帝冷哼一声:“不是朕不顾及母后,是他不顾及母后!他是幼子,最得父皇与母后的疼爱,自小延请名师,悉心教导,到头来如此荒唐不经,以致铸下大错!他对不住母后,对不住父皇!”顿一顿,忽然轻轻一笑,“你这一说,朕记起来了,他有错,他的傅相宾友也有不谏之罪,那便统统杀掉好了!”我悚然一惊。皇帝这是要斩糙除根。

  高思诚涕泣不已:“说到疼爱,皇兄当年何尝不疼爱幼弟?臣记得皇兄登基的前一年,亲自带领臣弟在畋园狩猎,四弟因为追一只白鹿而迷了路。皇兄带人在山林中寻找了一夜,直至平明方才带四弟回宫。事后父皇反责备皇兄,皇兄却一言不辩。还是四弟说,林苑中现白鹿瑞shòu,自己才追远了,实在不怪皇兄。父皇听说符兆祥瑞,这才免了皇兄的杖责。后来四弟向皇兄致歉,皇兄一笑了之,从此qíng义更笃。往事历历,思之酸鼻。莫非皇兄都忘记了?!”

  皇帝微微动容:“当年他还只有七岁,朕身为兄长,只能教导,不能苛责。如今他已经二十七岁,还可说自己年少无知么?如此看来,朕当年就不该姑息,让他多挨几杖,庶几能免今日之祸!”

  高思诚qíng理并陈,全被驳斥回去,此刻已彻底无语,只得痛心疾首道:“皇兄当真以为,四弟想谋夺皇兄的天下么?还是皇兄当真以为,四弟可以谋夺皇兄的天下?皇兄扪心自问,如此处置当真是国法难容,还是皇兄有私心?!”

  皇帝喝道:“放肆!”

  高思诚再次叩首:“臣弟万死。只要皇兄肯饶恕四弟,臣愿为仆隶,终身侍奉左右。请皇兄念及孝道,留四弟一条xing命吧。”

  皇帝叹道:“你又没有通敌谋反,何必抢着做朕的仆隶?罢了……去向母后请安吧,她老人家还在等着你。你的话,朕都记着。退下吧。”

  高思诚从殿中退出,我忙起身行礼。高思诚一怔,面色一红,还礼道:“朱大人,实在对不住,小王一时qíng急就——”他的脸很快在风中褪成死灰色,“倘若皇兄问起大人,大人就全推在小王身上。”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门口人影一动,小简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在高思诚身后躬身道:“大人,圣上召见。”

  高思诚头也不回,他专注而用力的目光,夹杂着无限愧疚。我只得屈一屈膝道:“恭送王爷。”高思诚凝眸片刻,飘然而去。

  不待他走远,小简便走近一步,悄声道:“大人可要小心些,圣上脸色不好。”我嗯了一声,除下斗篷,jiāo予绿萼,随小简走进含光殿。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景园的含光殿。殿顶很高,灯光所及之处,不见椽梁,暗如深远漆黑的夜空。上首是huáng檀木五龙盘柱龙椅,椅背竖起五柱,五龙qíng态各异。以中柱最粗,龙头正对南方,昂然怒目。两道目光似高悬的利剑,牢牢迫住我的眉心。我心头一颤,忽而周身发冷。

  皇帝身着半旧的靛青色五龙团纹袍,上臂的牙色游龙已经被洗得发白,祥云的青白色丝线也没有那么丝丝分明了。待我行过礼,皇帝微笑道:“路上都还顺利么?出宫之前可用过晚膳了?”

  我垂头道:“启禀陛下,微臣一路都很顺利,出宫前已用过晚膳。”停一停,含一丝恍惚道,“谢陛下关怀。不知陛下夤夜召见,有何旨意?”

  皇帝走近两步,忽然伸手一拍我的右肩。我不觉退后一步,他这一掌便拍了个空。皇帝也不以为忤,缩了手温和道:“别怕。朕叫你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问你。夜色已深,你要如实作答。”

  我忙道:“是,微臣定知无不答。”

  皇帝道:“你先瞧瞧这封信。”

  我一听“信”字,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涨得发麻,倘若刚才不是避开了他的手掌,此刻我的震颤如何能逃过他的手眼?小简呈上一只深青色漆盘,一张轻飘飘的huáng白色信笺覆在淡橘色的萱糙纹之上,字体工整,间距均匀,横竖两道折痕隐约可见。只有短短两段话,仿佛只是一封报平安的寻常家书。我拈起信,默读一遍,暗自一惊。

  皇帝看我读完了信,背过身去,负手道:“念。”深夜的自制力最为薄弱,我的声音一定会出卖我的惊惶。所以他深夜召见,所以他命我念出来。

  于是我念道:

  “自辞省台,奄忽chūn秋。乘舟中流,逾会稽山南;踣足驽马,度函谷关西。理分卤煮,析成五色。掀井空囷,革冗喻盗。府库之计,帑藏之重,荷恩塞责,无敢轻忽。智不逸群,行弗高物。yù行九德,心惛于道。

  “昔石破龙腾,云行景从,昏晓五祥,飙尘千峰。动乎险中[110],虎豹道伏。迍如邅如,乘马般如。面汗背芒,临深履薄。思不出其位[111],不时则静[112]天意昧昧,何可言哉!”

  这是高曜的字迹。这便是他命小东子送给我,却在驿站丢失的信。“天意昧昧,何可言哉”,果然落入了皇帝手中。

  高曜虽命专人送信,终究笔触隐晦。若非早知西北出天子气,不相gān的人绝看不懂。高曜一字未提天子气,第二段却句句都说天子气。信上的折痕几乎不见,皇帝定是压平了细细看过很多遍。他当早已瞧出其中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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