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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508)

  绿萼笑道:“我只会背,不会解。你问姑娘去。”

  银杏上来拉住我的袖子道:“姑娘也教奴婢读书好不好?刚才姑娘和杜主簿之乎者也的说了那么多,奴婢都听不明白。”

  我拿起青瓷执壶,慢慢斟了一杯葡萄酒,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他,‘义士之立志也,不以存亡易心’[157]。如此而已。”

  临行前,我特地去白云庵向升平长公主告别。所谓的告别,亦不过远远地坐着,听她说一回经。她似没有看到我一般,下了坛便回去歇息了。晨钟暮鼓,槐荫森森,流光飞逝,寂寂无为。然而于我和升平,已是足够。

  回到仁和屯,忽见有两人站在水塘子里的竹筏上。因见朱云在后面撑篙,我便没有在意,以为站在前面的女子是小丫头善喜,两人在水塘里撑筏子玩。谁知一转眼,看见善喜站在檐下,嘟起双唇满脸不快。我这才好奇起来,向水塘子里多看了一眼。竟是柔桑县主。

  柔桑身着鹅huáng小袄和青白长裙,一身家常打扮。袖子挽得老高,露出雪白藕臂。裙角已经湿透,长裙上星星点点全是水渍。糙糙绾了一个堕髻,已经松了几分,簪子也滑下大半。她匆匆扶正,回头向朱云道:“云哥哥,能不能再快些?”

  朱云道:“再快恐县主落水。”

  我焦急唤道:“县主快回来!”说着狠狠瞪了朱云一眼。

  柔桑笑嘻嘻地向我招手,忽然身子一晃,朱云连忙抢上架住她的胳膊。柔桑脸一红,善喜脸一黑。朱云很快就将竹筏撑到岸边,两个小丫头忙扶柔桑上岸。

  我扶过她,qíng急之下顾不得尊卑,责备道:“县主怎么这样胆大,若落水可怎么好?”

  柔桑忙挽起我的胳膊,笑道:“有云哥哥在,我不会落水。”

  我见她安然上岸,这才行了一礼,问道:“县主怎么来了?长公主殿下知道么?”

  柔桑笑道:“我是听慧珠姑姑无意中说玉机姐姐还在这里住着,就求着母亲让我来。母亲本来不准,我就说,玉机姐姐这一回青州,便见不到了。母亲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总算让我出城了。”

  我叹道:“县主坐一会儿便回城去吧。”

  柔桑道:“我才来姐姐便赶我走!”

  朱云在一旁帮腔:“柔桑县主来看二姐,是拳拳故人之qíng,二姐也太狠心了些。”

  我忍不住挥拳,砸在他铜棍一样结实的上臂,指节生疼。我怒道:“真是胡闹!”

  日已西斜,我和柔桑并肩坐在柳树下,她靠着我,我靠着树gān编柳叶环。小时候她读书疲惫,或者想偷懒时,便靠在我肩头假寐,偷眼看我代她临字。她的笑意带着偷来的片刻欢喜,如山野之风温凉清新。她柔软的碎发拂着我的左脸,忽然颈后一凉,是她的玉簪滑落。我推了推她,轻轻道:“天就要黑了,县主该回去了。”

  柔桑慢吞吞地坐起身:“我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姐姐家里。这里安静,景致也好。”

  我扶正了她的青玉簪,笑道:“县主怎能整日逗留在城外?长公主殿下要把我生吃了。”

  柔桑嘻嘻笑道:“母亲才不会呢。”忽然眼珠一转,迟疑道,“玉机姐姐是不是在生母亲的气?”

  我小心地将翠绿的糙环轻轻笼住她的发髻,再用玉簪别住,笑道:“县主怎么这样说?长公主殿下待玉机恩重如山,玉机怎敢恩将仇报?”

  我并没有回答柔桑的问题,柔桑却早已露出笑容。她抬手摸了摸柔软的柳叶,兴致勃勃地起身照水:“姐姐的手越发巧了。”我微微一笑,随手摘了几条准备给自己也编一个。忽听她又问道,“姐姐在宫里好好的,为什么辞官?”

  我头也不抬道:“因为玉机犯了错。”

  柔桑回转身子,歪在我膝头:“母亲说玉机姐姐是最谨慎,最能gān的,也能犯错么?”

  我笑道:“是人都会犯错。”

  柔桑忽闪着大眼睛,认真道:“那姐姐一定是无可奈何之下,这才犯错。”

  我将柳条一圈圈环在腕上。波光漫漫,柳叶似染了一层霜白。我淡淡道:“有意为之也好,迫不得已也罢,‘若白黑之于目辨,清浊之于耳听’[158]。错了就是错了。”

  柔桑不知怎地,笑容顿时沉寂。她翻身靠在树上,一言不发。我见她愀然不乐,不禁问道:“县主有心事?”

  柔桑别过头去叹道:“我的心事玉机姐姐是知道的,我不想嫁给弘阳郡王。”

  我低头将柳枝塞入袖中,慢慢将柳叶一片一片挑出来。迎着日光,柳叶脉络分明。柔桑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笑道:“这件事,恐玉机无力为县主排解忧愁,所以无话可说。”

  柔桑哼了一声,不悦道:“就知道姐姐是帮着母亲和弘阳郡王的。”我无聊起来,又折了两枝柳条。柔桑毕竟年轻,见我不理会,也就将烦恼暂时抛开。沉默片刻,她忽然问道,“我听说男子都喜欢美貌的女子。可我听母亲说,那个芸儿容貌已毁,腿脚也残废了,再不是从前的美人,弘阳郡王却将她升作佳人。这是为何?”

  我转过身,望着她清澈的双眼。这双眼睛像极了熙平长公主,唯一不同的是,它们从没有见过这人间真正的苦难。我认真道:“芸姑娘自幼跟随王爷,又为王爷饱受酷刑,唯一的亲人李嬷嬷也为王爷而死。所以,即便她面目全非,王爷也不会舍弃。”

  柔桑道:“弘阳郡王犯了什么错?芸儿为什么受刑?”

  我微笑道:“王爷犯了错,芸儿是代他受过。”

  柔桑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就像我犯了错,母亲却责罚我的丫头和侍读,这样我心中内疚,就会待她们更好。这样说起来,弘阳郡王是好人。”

  我笑道:“王爷本就是好人。县主日后做了王妃,王爷定会待县主好的。”

  柔桑一把扯过我手中的柳条,闷闷道:“我又没有自幼跟随他,也没有为他受刑,他凭什么待我好?他才不会对我好呢。”

  我不禁笑道:“县主究竟是盼望王爷对县主好,还是盼望王爷对县主不好?”

  柔桑缠了一会儿柳枝,终于不耐烦地揉搓成一团,起身抛入塘中。柳枝一沉一浮,引得一群鱼儿游上水面。柔桑跳上靠在岸边的竹筏,呆站了好一会儿,忽而叹息:“玉机姐姐,我很蠢吧?”

  她头也不回,一袭背影娇弱轻盈,仿佛一束夕阳就能化去:“县主还年少,慢慢想不迟。”

  柔桑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意,转头笑道:“玉机姐姐还会回京么?”

  我向她伸出右手,示意她上岸。柔桑这才恋恋不舍地跨上石阶。我拉着她的手道:“县主出嫁那一日,玉机一定会回来的。”

  柔桑一怔,郑重应了。一低头,一滴泪噗的落在我的手背上,沁入我青色的血脉,再也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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