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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530)

  我笑道:“好了,你如今越发厉害了。”

  待走到西一街,绿萼见左右无人,这才又问道:“圣上让姑娘见这些朝臣,是什么意思?”

  两道朱墙如山耸峙,一线青天高远狭长。这十年来,从未变过。我却觉得自己像一只破茧的蝶,在和煦的chūn日中,静静地晒去翅上的水滴。他命我回宫,并不仅仅是因为思念,更因为他已放弃在我和高曜的身上追寻悫惠皇太子的死因。不,或许他早已经放弃——在我辞官的时候。

  “大约是认命了吧。”

  绿萼不解道:“认命?认什么命?圣上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竟也要认命么?”

  我叹息道:“‘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206]有命,就要认。”

  回到漱玉斋,只见小莲儿和采衣一个朝前,一个向后,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说话。小莲儿温柔沉静,采衣清丽明艳,像两盏并蒂而开的玉兰。小丫头们都远远地在一旁玩耍。采衣双目微红,笑道:“自此后,我和姐姐终于可常来往了。”

  小莲儿微笑道:“你服侍大人,我服侍娘娘,自然可以常来往。”

  绿萼扶着我走过去,众人都站起身来。小莲儿忙上前来向我请安。我笑道:“许久不见了,姐姐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

  小莲儿欢喜道:“咱们娘娘午膳前才回宫,一听说大人已经回宫,就催着奴婢们来瞧。奴婢还说,大人必是先去定乾宫谢恩,才会来粲英宫,娘娘这才作罢。午歇一起来还是命奴婢来漱玉斋等着,说是一见到大人,绑也要绑了去。”

  虽然我一回宫就命绿萼去粲英宫,其实我去瞧玉枢的兴致并不高,甚至有些惴惴的不qíng愿。听闻玉枢这般焦急,我越发懒懒地心虚:“待我更衣,就去。”

  采衣跟了上来:“奴婢服侍大人更衣。”

  我笑道:“不必,你在这里陪着小莲儿说话好了,不可怠慢了客人。”

  我换了一件萱糙huáng窄袖襦衫,卷糙纹自肩头蔓延到袖口。系了一条枯色簇花团纹齐胸襦裙,垂下赤色丝带,又挽上一条绯色织锦披帛。绿萼道:“姑娘偶尔穿这么出色的衣裳,也很美。”

  jiāo领中露出一线赤色中单,在镜中明晃晃的甚是娇艳。我抚着衣带,微微迟疑:“这件衣裳会不会太亮了些?”

  绿萼掩口一笑:“这是什么话?莫非还怕穿得太美,婉妃娘娘不高兴么?”

  我一怔,低头理出中单的袖口。想着自此后又要应付玉枢的种种心思,不觉苦笑:“你说得没错,我最怕姐姐不高兴了。”

  出了漱玉斋,直走进益园,我这才问小莲儿道:“你和采衣很要好么?”

  小莲儿一怔,想了想道:“认真论起来,也只是相熟,并不算要好。”我一时好奇起来,便在紫藤花架下站住了。小莲儿续道,“小七……嗯……采衣是大人走后才得宠的女御,若不是因为圣上病重,这会儿若生下一儿半女,恐怕也是姝媛了。”

  藤影在裙上绵延至地,奔向远方隐约繁盛的花事。缺了时日,终是力不从心。想起曾经被皇帝宠幸过的美貌女御——因妄议周贵妃而病死在宫外的张女御、恃宠生娇的王女御和邓女御,在定乾宫寝殿苦苦等候却被贬斥的huáng女御,还有惨死的紫菡,或者还有我怎么都想不起的那些——不禁叹息:“听你这样说,倒真是可惜了。”

  小莲儿笑道:“采衣得宠的时候,正是我们娘娘怀着寿阳公主的日子,也算一枝独秀。但她一丝傲气也没有,私下里总来求奴婢,想去我们娘娘面前侍药。因此才熟识。奴婢怕娘娘见了她不高兴,便没有回。年初圣上遣散女御,不想采衣竟分到了漱玉斋,也是巧了。大人不也很喜欢她么?奴婢听说大人一回来就赐了她名字,涨了她的月例。”

  我一时语塞,不觉笑意嘲讽:“是很好。”小莲儿一脸不解。我又道,“那便留下她,以观后效。”

  本当是往后殿习舞的时辰,玉枢却坐在凝萃殿前绣花。她穿了一件妃色团花对襟襦衫,系着一条茜色长裙,腰间结着青白双鱼玉扣。百合髻高高绾起,簪了两簇水红色蔷薇宫花。额间花钿扬起修长红翼,似要一头飞进蔷薇花丛。银针闪闪,彩线细若游丝,周遭静若空谷。

  年纪渐长,玉枢却比从前更加娇美。我抚一抚自己gān冷粗糙的肌肤,再瞧一瞧自己一身华裳,像一段锦绣裹在了枯木上,颇感力不从心。我和她明明生着同一张脸,瞧上去却似两个人。她绣花时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神qíng,依旧还有小时候娇憨茫然的样子。而我,却无论如何也寻不见过去的踪迹了。

  小莲儿早已上前禀告。银杏是第一次见到玉枢,呆了片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玉枢听说我来了,猛地站起身来,险些掀翻了针线。我疾步上前,立在阶下,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微臣参见婉妃娘娘,娘娘万福。”鼻尖贴近地,能闻到两旁逸出的chūn泥气息。

  静了好一会儿,玉枢亲自下阶扶我起身。未待我看清她的脸,她已紧紧抱住了我:“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句话?你便是来不及等我醒过来,把我唤醒都不愿意么?”说罢哭了起来。她的左拳砸在我的背上,落势沉重,收势却轻。

  我不想见了面第一句话是这个,想一想当年告别的qíng形,也确是我矫qíng了些。我又惭愧又心酸,哽咽道:“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玉枢这才放开我,低下头,两只手在脸上胡乱拭泪,像个小孩子一样啜泣不绝。小莲儿上前笑道:“好容易大人回宫了,娘娘该高兴才是。哭冷了脸,伤肌肤。请娘娘和大人去屋里坐,奴婢吩咐人打热水去。”说罢向绿萼使了个颜色,绿萼忙掏出帕子为我拭泪,银杏扶起我,跟着玉枢一道走入凝萃殿的西厢。

  凝萃殿的西厢凝聚着一股熟悉的暖香。玉枢一进来便低头哭个不停,连珠价地责备我:“你辞官离宫这样的大事,都不来和我说一句话。宫里知道了,都说我容不得你。你倒好,去青州躲清净,我却是难做人。我生寿阳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想一个亲近的人在身边陪着也没有。亏得晅儿还念着你,总是问我姨娘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看他。一个三岁小儿的心肠都比你热,你说你惭不惭愧!”说罢抛下已经湿透的绢帕,又摸出一副来握在脸上,哭个不住。

  我愈加惭愧,复又一惊:“姐姐难产了么?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玉枢扭过身去:“我难产gān你何事?写信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说你会陪我生下这孩子,一扭头先逃跑了!你最坏最无qíng!亏我还在陛下面前想了好些无用的话来挽留你的官位,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被她说得焦躁起来,只得转头问小莲儿:“娘娘分娩的时候,老夫人没有进宫陪伴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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