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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_小伍【完结+番外】(655)

  我冷冷道:“为保曹氏一人的xing命,葬送了全家的xing命,果然狠心。”

  高旸无暇体味我的语气与心境,自顾自道:“我一定让表妹生下孩子,那孩子必得好好长大,方才不负姑母和云弟待我的一番qíng义。”说罢将风灯往我这边一晃,嘱咐道,“你若得空,也该去景灵宫瞧瞧他们母子。表妹腹中的,可是你们朱家的子孙。”

  我断然拒绝:“曹氏虽不是弑君的主谋,到底对不住先帝。她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也不是朱家的骨ròu。顺阳郡主所生的,才是我的亲侄儿。”

  高旸这才稍稍提起风灯,辨认我的神色:“原来你这般痛恨你的亲兄弟?”

  我漠然一瞥:“恨之入骨。”

  高旸一怔,随即叹道:“我也知道你恨之入骨。然而你究竟是恨我们弑君,还是恨姑母没有告知你当年所有的谋划?”

  熙平在山下,高旸在山上,于黑暗中彼此注视,近三十年的执念有穿透生死的力量。说出“我们弑君”这四个字便是承认了一切罪行,这样的坦白既令人感动又教我深恨。我和高旸并肩面对无尽的夜幕,就像面对我过去十五年被遮挡的悲惶人生。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半生,到头来不过是一颗旁观的弃子——我与高曜俱是。是因为弑君还是因为被欺骗,“本也没有分别。”

  高旸道:“我知道你对先帝忠心,可他已不在了,难道你要永远与我作对?”

  我叹道:“我后知后觉,懦弱无能,何敢与殿下作对?只想回到青州,读书耕田,平淡度日。”

  高旸道:“在京中一样可以平淡度日。你忍耐些日子,我定将令堂接回京来。”

  我冷冷道:“当年我昧着良心做了许多错事,几番挣扎于生死之间,好容易盼到先帝登基,以为总算不负这半生辛苦。不想竟出了这等事qíng。朱云弑君,我虽不知qíng,但他是我亲弟弟,这与我亲手所弑有何分别?京城虽大,却已无处容身。”

  高旸道:“我要你留在京城,留在我身边。”

  我笑道:“还是让我回青州吧。含光剑等闲不出鞘,一出鞘必染血而归。”

  高旸不惧反笑:“你早知道是我杀了高曜,为何不遣刘钜来杀了我?”

  我正色道:“从前不杀殿下,是因为我无凭无据。现下不杀殿下,是为了报答殿下保全玉机的母亲与侄儿的xing命。然而从前不杀,现下不杀,不代表将来也不杀。”

  高旸摸一摸颈后的肌肤,仿佛在体味肌肤的暖意所带来的生之笃定。他讥诮道:“我听姑母说,当年你送小虾儿去死,是何等的果决。今日的你,不复从前,倒有些妇人之仁了。”

  我毫不示弱,依旧含笑道:“我的这点‘妇人之仁’,都是从太宗皇帝那里学到的。”说罢扬起风灯,似扬起剑尖,“别忘了,殿下的人头还寄在含光剑上呢。”

  高旸道:“这样说来,倒是我欠你一命。”

  我拈去他肩头上偶尔掉落的蜡痕,淡然道:“殿下记着便好。”

  第三十章 燕燕于飞

  回到陈桥驿,竟已过了子时。绿萼与小钱在灯下相对发愁,银杏坐在一旁涂鸦,刘钜却早早睡了。见我回来,三人一拥而上,绿萼担心得险些哭起来,一迭声问道:“信王说了什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恼了姑娘,一会儿又对姑娘这样好?姑娘这么久不回来,奴婢真是担心。”

  我拂去绿萼脸上的泪意,微笑道:“不必担心我。我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

  银杏笑道:“依奴婢看,左不过是信王想知道,又不敢知道;想留下姑娘,又不放心;想相信姑娘,又不甘心。种种矛盾,不知所云。”

  绿萼瞪了银杏一眼:“偏你都知道!”

  银杏道:“不知姑娘是如何回答信王的?”

  我淡淡道:“我没说什么。只盼着他尽快与昌王决一死战。”

  绿萼忙道:“打仗总是不好,会死许多人的。其实姑娘若是遣刘钜……”

  银杏忙道:“钜哥哥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杀人的凶器,姑娘绝不会随便遣钜哥哥去杀人!”绿萼本待反唇相讥,张一张口,终于吞声。

  我接过小钱手中的茶和点心,叹道:“钜兄弟固然不是杀人的凶器,可必要时,他也只能做凶器。若不是这件凶器镇着,信王府今日早就动手将我们留在京城了。”

  绿萼道:“其实姑娘留下也好。京中形势千变万化,一时离开了,又不知有多少变故。”

  银杏笑道:“变故?这会儿姑娘当巴望着信王快些登基才是。”

  绿萼忙道:“胡说!姑娘不是深厌信王登基么?”

  银杏终于恢复常态,我甚是欣慰。见她张口yù辩,我忙笑道:“你们的jīng神都越发好了。夜深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行船八九个时辰,天黑时终于赶到了定陶。定陶位于广济河与荷水的jiāo汇之处。高思谚初灭北燕时,曾整顿过河务,荷水便是在那时疏通至广济河。漕运入泗水直达淮南,定陶也便成了军镇。广济河北岸的定陶驿有东西两进院落,大小数十间房。因是水路冲要,码头桅杆林立,驿站早已没了空屋子,一行人只得在船上过夜。

  翌日清晨,河上雾气茫茫,将日出染成一线宿醉的酡颜,由丹至白,又成深青。远处的茅舍屋宇隐藏在日光与雾气中,直至视野边缘,方才显露出深褐的轮廓。荷水上的五桅帆船似鹏鸟展翼,吃饱了东南风,向广济河疾驶而来。

  我站在船头,正要吩咐起锚,忽见岸上一个妆饰贵重的妇人牵着两个孩子,带着一群仆妇出了驿站大门,正待登车。只见她一身水蓝色广袖长衣,淡若长天,数片深青色的水云纹勾勒出几许深沉与宁静。乌发高高绾起,簪着两朵琥珀色宫花。两个孩子俱是八九岁的年纪,男孩面容英武,女孩则更像母亲。

  我在船上远远唤道:“文夫人,玉机有礼了。”说罢缓步下船。

  因我背着日光,加上雾气遮挡,苏燕燕仔细辨认了许久,方才奇道:“朱大人?”忙上前还礼,“多年未见,不想姐姐还认得妹妹。”

  自咸平二十年至今,我与苏燕燕已有六年未曾相见。我与她同为熙平大长公主安cha在皇城中的内应,她告诉我翟恩仙的住处,她bī死了裘后,我也曾用空dàngdàng的铳管空言恫吓般抵住她的眉心。即使隔着漫长时光与苍茫晨雾,我依然能一眼认出她的面孔。我笑道:“多年未见,苏妹妹分毫未改。”

  苏燕燕抚一抚面颊,笑道:“妹妹老了,比不得姐姐。”说罢又唤两个孩子上前行礼。礼毕,rǔ母领了孩子回去。我问道:“妹妹怎的在此处?”

  苏燕燕道:“回乡办些琐事,正要回京。姐姐这是要去青州么?”

  我笑道:“正是。难得遇见妹妹,不知妹妹得不得空,与我在河边漫步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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