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姒少康，就算姚松染已非良人，至少对你的心还是真的，你不伤她、不罚她，是不是说明，你对她也不是全无感qíng的呢？既然你们郎有qíng、妾有意，何必还要留下一个我呢？
所以我踌躇着，还是说：“……诺儿他，其实没有死对不对？”
我的口气，极其不确定，有满心的期待，也有压抑的惧怕。
诺儿的陶响球此时就在我的袖袋里，我却没有崩溃，所以姒少康应该明白，这样的把戏，骗得了别人，对我却没有这么管用。
所以，姒少康也明白，我问出这句话的目的。
他的眸子渐渐结了霜，透出的光芒变得极淡极淡，许久，道：“你为什么一心带着他离开？”
他的话回响在殿宇里，如同一曲凄厉的调子，一下便划破了所有的静谧祥和。
“姒少康啊……”我淡淡地笑开：“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叫大夏，我们四周的这座城，是夏都。而诺儿，他是寒家最后的血脉，你让他怎么在这里活下去？而我，是他的娘亲，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了，若连我都不去守护他，那还有谁？谁去守护他呢？”
姒少康的神色，瞧不出喜也瞧不出悲，只剩了纯粹的淡漠，和比淡漠更纯粹的狠绝。
“既然你铁了心要走，那我还是那句话。”他深深地吸气，眸子里一闪一闪的，又像愠怒的火光，又像炸碎的冰面，折she出正午最炽烈的赤阳，他一字一句道：“你，再也见不到寒诺了。”一顿，凉凉笑了，“刑堂后的抛尸地是个什么模样，你不是早去看过了么？”
我握紧双拳，努力平静道：“我相信事出必有因，那……那个人的脸被划成那副样子，不就是为了掩盖住他真正的面容么。如果诺儿是真的……被害了的话，何必将脸划烂，让我这个当娘的看清面貌，不是会更令人崩溃么？所以……”
“所以你就由此推断出他不是寒诺？”姒少康深深盯着我：“恐怕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只是一个可能xing。可能和你说的一样，有人故意拿了具假尸来混淆视听，也可能，那就是寒诺，脸被划烂也只是因为下手之人对他、或是对你恨之入骨，不让他惨死难解心头之恨罢了。”
我不想承认，一点也不想，但我不得不承认，姒少康说的有道理。
我跟了他数年，推敲功夫有一半是他教的，他怎会不知我在想什么？
我颤抖着抬起眼，温声道：“可你一定知道真相，对不对？”
他任我看着，也将我直直看着，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对。”他轻描淡写道：“所以我告诉你，你再也见不到寒诺了。”
我从小就被训练猜测人心，但有一个人的心，我永远猜不透。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口痛得无法呼吸。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无比艰难地吐着字句。
“姒少康……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再也见不到寒诺了？诺儿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娘亲了，你也没有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有多痛么，为什么这样的痛，你要qiáng加在我的孩子身上！
我死死地捏住了袖袋里的陶响球，冰冰凉凉的一个球，像一颗失去跳动的心。
原来背叛只是心念转动一瞬间的事。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会在姒少康面前，露出最冰冷坚硬的一面。
我说：“把诺儿还给我。”
没有温度，没有祈求，萦绕在我们周身的，是令人心惊的肃杀之气。
亲手锻造的刀，最终指向了自己。
他不回答，那便不罢，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姚松染有句话说得不错。你夺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我又怎能让你拥有你最想要的，呵，姒少康，你觉得这句话说得好不好？”
他皱了皱眉：“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
我眨了眨眼，觉得他的反应有些离奇，却也并不上心，只是轻轻巧巧吐出两个字：“江山。”
“江山？”这二字在他口里呢喃了一圈儿，随即他苦笑：“也许，真的是江山。”
姒少康，你是姒家王族血脉，生来为的便是这江山，这是你的使命，亦是你的荣耀，你为了这江山，用遍可用之人，无论是至亲之人，还是至爱之人，都被你送上了战场。你最想得到的，自然是江山。别无他选。
我双唇紧抿，目色更冷了几分。
“但你别忘了，这江山，不是靠你一人之力夺来的。”我吸了口气，发狠道：“既然当初我能助你夺，那么如今，我也能毁。姒少康，若是我寻不回诺儿，这江山，我定会让它改姓！”
我是不愿说出这句话的，可只要能换回诺儿，再不堪的话我亦会说。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渴望看到一丝动容，一丝破绽，哪怕一丝，我也能投身其中，奋力撬开其他所有避障。
然而，没有，姒少康，毫不动容。
他只是微微一审，便道：“你是助我夺了这江山不错，然则你自己也说了，这江山，不是靠一人之力夺来的，所以只怕独你一人的话，未必毁得动。”
他的目光太灼人，我只觉眼角剧痛，没奈何紧紧地闭上了。
我是在激他，我希望他知难而退，把诺儿还给我。但我没在唬他，山河广袤不错，我想叫它换个姓，也不是大话。
我只是，念在昔日qíng分，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姒少康却是一点退路也不肯留。
末了，再睁眼时，眼前人于我而言，只是当朝的王，一个毫不相gān的、徒有身份的人罢了。
所以我的笑里，也只剩了凉薄的虚qíng假意。我淡淡地问：“如果再加个默禹呢？”
姒少康陡然变了脸，他是被默禹养大的，默禹是个什么逆天存在，他不会不知道。他刚要说什么，我已抢先道：“如果我说，只要我愿意，默禹就一定会帮我，你信不信？”
他的脸色好难看，我却一脸温和无辜，只听他哑声道：“因为……小九的卫姨？”
倒是很聪明，消息也灵通，一下便想到了。
“是，也不是，随你怎么想。总之，我会……”我直视他的双眼，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最后的话。
一句让我后悔终生的话。
“姒少康，我会的，我会亲手毁了你的大夏。”
☆、倾倒
“姒少康，我会的，我会亲手毁了你的大夏。”
姒少康呆呆地看着我，深深的眼里，是难受，是失望，是不可置信，是难以掩饰的受伤。
少年一般的神色。
我被那眼神晃出瞬间失神，但还是捏一捏拳，bī迫自己冷下心肠来。这心难热，更难冷，尤其是对着姒少康，那冷下来的时光总要漫长些。
然而，我尚未将整颗心全都冷下来，就发生了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仅一眼，灵台的清明便全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