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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学有匪_吾玉【完结+番外】(30)

  厉声落下时,竹藤又是狠狠抽了一记,付远之咬紧牙关,未有丝毫闪躲,只是闷声忍住。

  “更何况,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暗通款曲地绕上这么一圈,即便你将人救回了又如何,你以为奉国公府会存有几分感激?对你又有几分助力?简直吃力不讨好,愚蠢!”

  “反倒是你父亲生xing多疑,最不喜府中孩儿越过他,擅自做主,这回你出了个这样大的‘风头’,他嘴上夸你,但你焉知他心中如何作想?他不是没有别的孩子,你这个大公子的位置就真的稳若磐石吗!”

  竹藤狠狠抽了一下又一下,那美貌夫人却越说越气,抽得愈发用力,即使看到那白色单衣上透出血痕来也未停手。

  “这么多年来,母亲从不让你随意出头,叫你该藏拙时就得藏拙,你都忘得一gān二净了吗?若你父亲这次真有了别的想法,你该怎样自处?这么多年来,你的谦恭顺从,进退有度,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都要付诸东流了吗?”

  “不许咬牙忍住,痛就喊出来,回答母亲!”

  付远之肩头微颤,额上冷汗涔流,在又一记竹藤狠狠抽下时,才沙哑着喊了声:“母亲!”

  他后背血痕累累,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望着顶端气窗投入的微弱光芒,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旁人……旁人的死活,我可以不在乎……可阿隽不行,唯独她不行,我舍不下……”

  这话一出,那美貌夫人脸色陡变,手心颤抖下,差点将那竹藤打断,“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能有牵绊,能有舍不下的软肋呢!必要时候,就连母亲你也是可以舍去的!你忘了母亲跟你说的话吗,你怎么就这般没出息呢!”

  付远之被打得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太阳xué嗡嗡作响,却依旧qiáng撑起背脊,咽下一口血水,坚持道:“不,母亲,不会舍……阿隽,也不会舍……孩儿有自己想守护的人……若那些人都不在了……即便得到了滔天的权势……又有何意思……”

  “你,你这孽子!”美貌夫人双眼一红,想要再打下去时,却堪堪停在了半空,她呼吸紊乱间,忽地扔了竹藤,一把捂住脸,身影微颤着久久未动。

  付远之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的无边黑暗,有些慌了:“母亲,你是哭了吗?都是孩儿不好,惹母亲伤心了……”

  那美貌夫人一声未吭,只是在良久的沉寂之后,才慢慢放下了双手,脸上又恢复了一派冰冷持重,除却眼角一圈微红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在这里静心思过吧,想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以后的路还有那么长,母亲不能陪你走一辈子的,母亲……只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她转身而去,拖着一只跛脚,努力维持仪态,一步一步地出了门。

  跛娘,郑跛娘,付远之眨了眨眼,不知怎么,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耳边忽然响起那些年,大哥二哥编来嘲笑他们母子的歌谣——

  “跛娘丑,跛娘怪,相府有个郑跛娘,生了一个病娇娇,背着娇娇走起路,一跛一跛慢老牛……”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他胸口被铺天盖地的酸涩堵住,一点点弯下腰,摸上地上那血渍斑斑的竹藤,脑袋埋了下去,压抑着呜咽道:“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郑奉钰嫁进付府的时候,付月奚刚升为副相不久,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

  郑汝宁那时也还没有失势,朝中一代大儒,门生遍天下,景仰他的人不计其数。

  这其中,就包括付月奚。

  但他的“景仰”并非那么单纯,他是一个做任何事qíng都有目的xing的人,几次三番去郑府拜访,也只是想借郑汝宁的威望,拉拢天下士子的心,得到这一股莫大的助力。

  但郑汝宁一生刚正,最不喜朝中结党营私,一来二去,他便看出付月奚的功利xing,不甚待见这个心术不正的年轻人。

  付月奚也不恼,依旧笑吟吟登门,穿得清俊如斯,举止有礼端方,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即便郑汝宁称病不愿见他,他也毫无脾气,只在郑府走走停停,欣赏一方初秋美景。

  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下,他在这一年的初秋和风中,于水榭亭台间,遇上了郑奉钰,郑汝宁唯一的女儿。

  她坐在湖中央的亭子里,拉下两层白纱,纤纤玉手清雅抚琴,宛如天籁,水面波光粼粼,身子影影绰绰,气质出尘如仙,叫见惯美色的付月奚一时都看呆了。

  事实上,在郑汝宁的无数门生心中,郑奉钰一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渎,仙子一般的佳人。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坐在湖中央,隔着轻纱抚琴的仙子,其实……是个生来的跛子。

  郑奉钰继承了父亲的刚硬xing子,自尊心极qiáng,从不在人前走路,即使在府里,也随时有一顶缀花香轿候在一旁,供她代步。

  这样一来,她在门生们的心中,更添高贵神秘了,加之她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无数人为她倾倒,付月奚也不例外。

  假使没有遇到付月奚,郑奉钰也许一生都不会嫁人,她宁愿让自己如皎洁明月般,高悬于旁人心中,也不愿狠狠摔在地上,使美丽的虚影破碎,láng狈成泥。

  可是,遇到了付月奚,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心跳加快的感觉,她无力招架,她想赌一次,她去找了父亲。

  郑汝宁看了女儿许久,才叹了声:“我并非怀疑他的用意与居心,但我想问一句,奉钰,你确定他知道你的隐疾后,还会如此待你吗?”

  郑奉钰轻轻咬唇,思虑良久后,才低垂了头,说了似是而非的一段:“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他很温柔,他写的诗很美,他变出来的白鸽也很可爱,他,他这个人,很好……女儿想赌一次。”

  在郑奉钰终身不嫁,和嫁给付月奚之间,郑汝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长长一叹,选择了后一者。

  他想,哪怕成亲后,付月奚发现了郑奉钰的跛脚,但应该也会顾及与她的qíng分,毕竟郑奉钰是个那样好的姑娘,除了先天的这点不足,没有任何地方配不上付月奚。

  可惜,郑汝宁想错了,或者说是,郑奉钰赌错了。

  付月奚从来就不是一个重qíng之人,儿女之qíng在他心中算不得什么,远远比不上权势地位,为此,他还曾对闻人靖一度不解,看他挣扎于家族与至爱之间,摇头纳罕,甚至在他喝醉酒,找他倾诉的时候,扬唇一笑:

  “不就是女人吗?有这么难以放下吗?”

  闻人靖与付月奚算是自小长大的兄弟,在他面前哭得无所顾忌,像个孩子一般:“我喜欢小眉,我是真的喜欢小眉,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吗……”

  “女人?”付月奚皱眉,沉吟一番后,低低一笑:“女人可以有很多,但直上九霄的路只有一条,如果这个女人无法陪我到达我想去的地方,那么她在一开始,就不会进入我的眼中,我也不会有你如今的这些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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