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烟却无心观战,离了那些命妇,一时静悄悄的,只有一些风声过耳。
她跟着章启踏步走上更高处的云台。
“怎么到这边来了?”
“你可有听见什么闲话?”他问道。
“她们当着我的面,可不敢说什么闲话。”虞秋烟捏了捏他的手,“王爷不必的担心。”
章启视线落到交错的手间,转头扫过场下绕着圈子的两人,唇角微勾。
“本王还以为,刘五是庶子,又崭露头角,想必闲话不少。”
“……刘五的闲话?这个确实有,王爷是有千里耳不成?”
虞秋烟笑着接过话,倚着栏杆往武场眺望,“王爷觉得谁能赢?”
“刘五的马虽是千里良驹,但已经跑了半日了。”
章启摇了摇头,道,“太子不过拦了他一箭,他便束手束脚,一时被唬住了罢了。”
他指了指场上两人的位置:“这个距离,如果不想中自己的靶子而只干扰别人的箭,看起来似乎会省力,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要想每一箭都击中并不容易。”
“再这样耗下去,刘五的马会率先体力不支。”
“这么说太子会拔得头筹咯。”虞秋烟微惑。
场中的局势确实如章启所言,武场中的两人周旋了小半日,看上去势均力敌,可随着时辰渐长,刘五显然有些跟不上太子的速度,以至于叫太子寻着机会连中两箭。
最后太子箭篓中的箭矢率先用完,中靶的数量也比刘五的多出一根。
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周围人连赞太子殿下武艺非凡。
太子下了马,面对众人夸赞仍旧十分谦逊,如实道:“刘公子的马不如本宫,是本宫胜之不武了。”
他还额外给刘五赏赐了一匹良马。
千里良驹与头面相比,自然是前者更有意义,尤其是对于一个庶子而言。刘五看向太子殿下,当即感激地躬身谢恩。
太子不动声色地扫太妃赏赐的彩头,转身便让东宫的内侍收了过来。
他在众人面前大方地拿起了头面,欣赏了片刻,忽然有些为难。
“原本是该送予母后的,可本宫前阵子才听皇叔说金饰坊的首饰不错,最适合送予家中长辈,听闻皇叔已经替太妃娘娘预定上了,本宫为了不落于后,只好也命人选了一套。如今若要将太妃娘娘拿出宫的彩头再带回去送予母后,未免小气……”
他沉思了片刻,继续道,
“既然是宫中送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本宫前些日子冲撞了梁小姐,忘了赔礼,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梁小姐,才算不失礼数。
想必这般送出去,太妃娘娘和母后都会高兴。”
太子说得有理有据,且他行事,自然无人敢说不妥。更遑论,谁都知道太子和梁家的婚事在即,这也是一桩喜事。
一时,周围人连声称赞殿下有心。
……
底下的动静太大,虞秋烟便是瞧不清也隐约知道发生了何事,待内侍回禀完底下发生了何事之后,她更是哭笑不得。
好端端的母子情,被太子这般一打岔,倒是让众人忘记去共情太妃娘娘那一番苦心了。
连那些命妇也尽数围到了梁元星身边上赶着朝这未来太子妃说好话。
虞秋烟看着场上的风向转瞬即变,不由笑了:“太子借花献佛,想来元星能消消气。”
她扭头问章启:“这是王爷一早就料到的结果?若真叫刘五带回家,只怕很快就传扬出王爷的闲话了。”
“本王只是想叫太子拿走那东西罢了。”
武场之外树叶凋零,一片光秃秃的树干。
周围风声入耳,虞秋烟在上头看着众人渐渐散去。
许久。
章启开口道:“太妃是本王生母,本王也确实同她关系冷淡。”
“本王知道坊间说本王六亲不认,冷漠无情……这许多传闻都是三人成虎,但那些人说的有一点,是真的。”
章启转头看向她,继续道,“本王确实不算孝子。所以,太妃今日才这样提醒本王,她没有提醒错。”
……
贫贱与富贵,荣宠与羞辱,全在天子一息之间。
因为先帝一句话,章启与太妃一朝便从京中炙手可热的的贵妃娘娘与小皇子成了武宁山上的孤儿寡母,顶着被驱逐出京的身份,人尽可欺。
当年,母子二人乍然到了武宁山便受尽了冷眼。
一开始,太妃还抱着皇上不过是一时气话的侥幸,后来逐渐认清再无转圜之地,渐渐有些魔怔。
每一天,她都会歇斯底里地质问章启,要年幼的他一遍遍地反思,为何要惹圣人不喜,害她沦落至此。每每平静下来,太妃仍以泪洗面,她说不该生下他,他是煞星入命,拖累了她与陛下,克得陛下病重,才会被赶出京城。
若只是疯言疯语倒也罢了。
酷暑天里,章启生了病,她却不愿使医官来医治,章启被关进了小佛堂,他跪在黑暗之中,望着一列列佛堂前供奉的香火,像是在看一具具幽魂。
黑暗的空间让人窒息,更何况那时候他也是个稚子,在宫中时受尽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