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全停了下来,众人全都屏息闭气,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殿内陡然间陷入一片凝结的静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等着天子雷霆之怒降临,化作腥风血雨。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帝紧盯着卫衍,一字一句怒不可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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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太子被废,雍王府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几个看押太子的侍卫,除此之外一个下人都没有。
昌灌殿的殿门紧闭,隔门镂窗漏进来几束昏暗的光,漂浮的尘灰搅得光束越发浑浊,映着殿内人的脸,斑驳而扭曲。
“吱呀”一声,殿门豁开一道小缝,随即挤进来一个人。
“殿下。”是看守的侍卫之一,暗中为魏绍恒做事已经多年。
魏绍恒眼珠子转了转,像是硬塞在眼眶里的,僵硬地转过去看他。
侍卫看着他死人似的的眼睛,莫名心头发慌,忙别开视线,压低声音道:“殿下,已经联络好了,随时听从殿下号令起事。”
魏绍恒面无表情,雕塑似的定了一会儿,突然咧嘴露出个笑:“做得好。”
他长时间不说话,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像个老者,侍卫低了低头,露出谦卑的姿态,刚准备退出去,魏绍恒忽然问:“宫宴上有什么情况?”
侍卫脚步一顿,忙道:“消息说陛下想认盛家女为义女,封安定郡主……”
魏绍恒嘴角一下子咧得更大,嗤嗤笑道:“端王这么得宠,怎么就是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
侍卫捏了把汗,声音低了一点,续上没说完的话:“……但是端王当众就驳回了陛下的旨意,还出言顶撞陛下,惹得陛下大怒。”
魏绍恒哼了声,随即身子忽然往前倾了倾,眼神露出几分阴暗的期待:“那父皇怎么罚他的?”
“这……”侍卫顿时满脸忐忑,声音更低了一点,“好像……好像没怎么罚,陛下只将端王呵斥了一顿,然后就带着端王离场,两人单独说话去了。”
魏绍恒眼底泛冷的光一下子黯了,他又笑了一下,嘴角扯得牵强。
他心里苦涩地想:“是,在父皇心里,我从来比不上端王,就像母妃活着的时候,也从来比不过那个埋在繁花台的死人。”
“告诉外面的人,”魏绍恒收起苦笑,脸色冷下去,“可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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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衍跟着皇帝一路到了承平殿,每回皇帝都想和他并肩走,说说话,这回大步走在前面,一路疾步进殿。
“宴会前朕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皇帝猛地停步转身,厉声呵斥。
卫衍不紧不慢地进了殿,迎面撞上皇帝的满腔怒火,面色不改道:“宴会前我说的话,皇上也忘了。”
皇帝面沉如水盯着他。
卫衍冷声道:“我说过,沧州卫也好,北城司也罢,若给我兵权的代价是失去她,那遑论兵权,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要。”
皇帝拧眉:“你知道,朕想给你的是——”
“我说了。”卫衍提声打断他,有些烦躁,“任何东西。”
“……”皇帝盯着卫衍看,好像想从他眼睛里找出一星半点的动摇。
卫衍神色不动,坦然近乎漠然地接受他任何审视的目光。
皇帝看不出什么,有些失望,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毫无动摇的人?
他说给他兵权,虽然没有明说,但以他的通透,应当明白,他真正想给他的,是这大嵂的帝王之位。
第114章 皇位
自古以来但凡皇子,有哪个不想做皇帝?
皇帝不死心,以为是卫衍没领会到他的深意:“承砚,朕想给你的,是皇位,而不只是兵权。你知道皇位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卫衍神色未动,甚至眉宇间隐隐浮出一团嫌恶。
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淡下去,从谆谆善诱变得语重深长:“朕已经老了,这个江山,朕打了半辈子,守了半辈子,必须要将它交到一个能护住它的人手里,承砚啊,你就是那个人。”
“所以我做不做皇帝,到底和盛媗有什么关系?”卫衍失了耐心,一句话把话题转到他的重点。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她只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妖孽,她不会颠覆你心心念念的皇权江山,你又为何非要将她从我身边赶走才罢休?”
皇帝嘴唇动了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沉痛:“你若对她只是寻常喜欢,朕不会管你,可你分明沉溺太深,做皇帝,岂能耽于与一人的情爱?”
卫衍兀地笑出声,冷笑着看向皇帝道:“是,做皇帝应当如你一般,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女人也好,兄弟也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翻脸无情心如铁石。”
“魏承砚!”皇帝脸上闪过难堪,猛然呵道。
卫衍毫不在意,语调一沉,紧跟着又说道:“我说过的话,懒得再说第二遍。什么兵权皇位,在你眼里也许是无上至宝,但于我,恰恰是我从明事起就觉得最肮脏最丑陋的东西。”
皇帝满脸震惊,面色一时僵住。
这些话卫衍以前从未对他说过,又或是很久以前说过,皇帝却没放在心上。皇帝不知,对于自小在卫府禁院、成日和虐打他的生母困在一处的卫衍、对于作为皇帝的儿子、却要以卫府世子自居的卫衍、对于哪怕身为端王、也要戴着面具见不得人的卫衍,皇权,一直是他身不由己的囚笼,是一切痛苦开始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