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我说了,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晓真相,而非一面之词。是的,玉佩契合,可是你母亲你不是被逼迫牺牲的,她是为了族人的安危而毅然献身的!你的母亲,是了不起的扎兰族人,她至今还在草原上被人们传诵与感念,她不是死无其所的平庸之辈或是弃子,她是我们的救赎!”
洛桑一字一句,都令我浑身震颤,舌尖发苦,不知是悲伤占了上风,还是欣喜到泪水积蓄在眼眶,酸涩侵袭。
我沉默良久,眼眶发红,深深对上一言不发,只是默然凝视我,眼色沉凝,语气动容。
“我以格桑的纯净起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
我眼中的泪水打转半晌,还是被我生生凝结封锁,倔强地不肯露出脆弱一面。
“行,我信你。”
洛桑眼眸藏着不可洞悉的复杂,却不过收起血腥滑落的长戟,向着不甘却远走的豹子血液滴落路线放眼,轻叹一气。
“钟离,你觉得,终有一日,你会回来的。”
他极缓极慢地收刀,眼睛半阖,作沉思状。我不知可否,却眼眸讳莫如深。
“洛桑,你对我,还没有资格唤我钟离。苏将军,你我仅限于此。”
洛桑并不愠怒,笑意生暖。
“好,苏将军,如果你过得好,那么西戎,也会祝福你。”
我迅疾地背过身去,泪将落不落,折磨不已。
“那就借你吉言,我们永不相见。”
我过得很好,西戎,我不想再沾亲带故。但我听闻母亲不是死于众叛亲离,心里不由好受了很多。
洛桑神色柔和,俊逸出尘的轮廓被金光雕刻,显得高贵却温润。
他目视我的佯装镇定,还是先抬了袖子,朗笑轻轻。
“苏将军,很高兴认识你,或许后会无期,但祝你,日日欢喜。”
我破天荒地走神,直到在一旁凝神听了许久的蓝世砚拍了拍我,我这才恍若初醒般挥手告别。
“洛桑,谢谢你,告诉我我母亲的丰功伟业,虽然不曾被史书所刻写,可是她留存在了西戎口耳相传之中。总而言之,谢谢你。”
洛桑微微偏头,脸上笑容灿烂,眼底意味却不可捉摸。
夕阳的残色流淌在山上,就好似这个似真似假的午后,无论如何,都在我心里烙印弥久。我忽然叫住了一步三回头的洛桑,小心翼翼道。
“只是为什么,我的母亲,会选择舍生来到中原?不是说,到了中期,西戎与瑾国僵持不下,苏长青打到了五川,却粮草不足。可是苏长青胃口巨大,不肯放弃最后一部,也就是你我所在的扎兰族。因而选择以一门亲事换取先帝闻之欢喜的大捷,全了他一战的声名么?既然如此,为何要置我母亲于死地?”
洛桑脸上蒙上一层尘埃,笑叹之中夹杂了几分讥讽。
“苏将军,你有所不知,我扎兰族,乃是西戎最为强盛的一个部落,苏长青久攻不下,甚是苦恼。可他急功近利,于是妄图以和亲蒙蔽扎兰,只要我们放松警惕,他就可一举端掉整个西戎,拜将封侯,名垂千古。”
我怔住,然后面容苍白,声线虚浮,断字成珠。
“所以,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母亲不得已作出那样凛然的举措,扎兰可以与瑾国抗衡,为什么不放手一博!扎兰掣肘住瑾国兵力,那么先前落败的部落就可以卷土重来,为什么,最后退让的却是西戎?”
洛桑好笑地偏头,戏谑出言。
“怎么,苏将军如此为西戎着想?”
我晦气地摆手,忍住不快追问。
“不,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桑轻笑,语重心长。
“想知道当年之事,苏将军无妨放下铁蹄,步入其中,而非听他人所言,一叶障目。”
我却颓然垂首,与世无争。
“可是我拥有了瑾国的高位,我曾经期盼的所有,惟独失去了重返故土的自由。洛桑,我拿住了瑾国最重的兵,甚至独开设一机构,只为使我与冗繁的文官集团打个平手,为皇权保驾护航,这是双赢,也是最佳的利益最大化。局面已然若此,我何奢求?这样的恩惠,唯一的代价,就是我不可踏足西戎,这样的损失,无足轻重。”
洛桑极尽耐心地听我倾诉完,笑意不改,循循道。
“如此甚好,只要你心安于此,此处何尝不是你的故土?”
他眉眼弯弯,笑意洋溢至寸肌肤,耀眼如旭日东升,和煦而温和,朝气蓬勃,少年意气,所说便是这般吧。
“先帝给你的理由呢?”
他突兀而意味深长地抛出了临别前的最后一问,发人深省,虽然此刻的我并未察觉深远的影响,无形裹挟其中,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恨意如此深重,先帝希望收西戎之日,是不动干戈的。而我显然无法做到。”
洛桑笑了,全然而不置一词,只是缓缓笑着。
“好,可是若是如此,当年苏长青不是已然做到了吗?圣心难以揣测,惟愿珍重当下。”
他就那样云淡风轻地走了,随着一声余韵悠长的叹息。
“我们戛然而止的会谈,终将重逢。”
我定定目睹他事了拂身去的挺拔背影,失笑出声。
蓝世砚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我,幽幽来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