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我条件反射地摩挲着下巴,半晌沉吟。
“所言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还是希望,固执地走我一步一动魄换取的路。”
蓝世砚肉眼可见的失望,却背对着我,我没有发觉。双鱼玉佩随着风轻轻震荡,却发出了两种声线,我却沉溺于不知所云的无端惆怅中,与蓝世砚走向了来路——京城,那里有我前半生死命挣得的权势,还有张怀民,与我含辛茹苦走到这一步的张怀民。
要我怎么抛下这一切实在的所得,去为那个虚无缥缈,如梦似幻的故地重游?
我重整心绪,笑容满面地策马,在原野上,将烦恼抛诸脑后。
可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真的会放过我吗?
而这个一面之缘的洛桑,又在数年之后,怎样撼动了我的人生?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偏心是臣
云顶檀梁, 脚踩金砖,手抚玉瓦,纱帐柔软, 风起浮波,我眼底是晦暗不明的缓缓流动, 闻喧享静, 不露机锋。
天色将晚, 牛鬼神蛇各显神通, 臣子并立左右, 威仪不知作与谁看。
我踏步有声,敲击在亮澄澄的地砖上, 落在心思各异风雪中的人们耳中, 空谷不回响动。
我施施然跪拜,浅笑出声。
“臣, 苏钟离,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张怀民朗笑传殿, 使众人都凑近了心思,察言观色。
“苏爱卿,朕召你前来,是有事要问询。”
我不动声色,笑的得意而收敛, 全无私下的不管不顾。
“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张怀民目色潋滟, 眉若远山, 浅浅淡淡,却使我听之心惊。
“朕近来收到了诸位大臣的折子, 不乏先帝留给我的股肱之臣,朕眼下留存了几封,苏爱卿,你且看看。”
我娴熟地一把接过高高抛过的奏疏,看似懒散地扫了一眼,却惊骇到失语。我沉吟良久,笑的仍然滴水不漏,却巧言试探。
“以陛下之见,这事,可该提上日程?”
张怀民笑上一笑,笑中带了些怨气。
“朕无心于此,初登君位,不思安邦立业,却思儿女情长,不是男儿所为。”
我若有所思地咀嚼其中况味,然后深以为然。
“臣窃以为,陛下初临政务,行事作风皆是截然不同,各属机构亦是焕然一新,与各臣子还需磨合,确实不应过早决断终身大事。”
就在我滔滔不绝,与张怀民达成共识之际,文武之中大步流星出了一人,威严而老练,是老臣兵部尚书王严王大人。
此人清廉而公正,乃是朝中的清流,却迂腐而保守,想来是不会站在我这边了。
只是他不好公然顶撞皇上,于是悠悠将矛头指向了我,绵里藏针。
“苏将军。”
我挂着恰如其分的官笑,深深一作揖,算是对老前辈不成敬意。
“王大人,晚辈愿闻指教。”
王严抬眼望了望谦卑无错处的我的深礼,却胡须一翘,笑的勉强,缓缓慢慢就发了难。
“你以为,择选皇后一事操之过急了些?”
我眉眼微沉,却气息稳定,身形不变,躬身回应。
“回王大人,臣以为,是这样。”
王严冷冷一笑,掷地有声,不肯作多的周旋。
须发微白的眉梢隐隐牵动眼角的细纹,直截了当地将我剖开,于众人眼前格外势单力薄。
“君在位,哪有不考虑成家之事的。立业是立业,子嗣却也是一国兴旺之根基所在,唯有后方稳定,前朝才能运作自如。苏将军,你说,老夫所言是否有几分道理?”
我笑的还是敬意三分,不气不恼,知礼非常。
“是,王大人所言甚善。只是臣以为,陛下尚接管各部事务,心无旁骛,不如先将政局平稳,再作他议?”
王严却直视着我,不愠不怒,一针见血,使我立于高台,形影单只,下不来台。
“老夫感到颇为奇怪的是,苏将军家无着落,则苏将军无外戚参政的倾向。既然如此,那么,身在军营的苏将军,为何独独对圣上的后院之事,如此关切呢?”
我被全无铺垫地戳中心事,哑然在原地,一瞬之间,数道视线剑芒似的扎在我的身上,我却不知该从何回应。或者说,我无可辩驳,我的心思,昭然若揭。
张怀民却罕见地动怒,沉声呵斥得寸进尺的王严,甚至带上了几分厌烦。
“王爱卿,有话直说,不用如此拐弯抹角,让人听着不太舒服。”
本以为王严会因此收敛,见好就收,却不想,他此次就是携着一党之念,以破斧之势,贯横我的摇曳。
“圣上宽恕臣之冒进,只是有些事,还是尽早说开了好。毕竟积重难返,乘着某些错误的念头滋生之前,做个了断。不要等到不可收拾之际,误了家国大事。”
我越听,手脚愈发冰凉,连带着眼前都开始天旋地转,思绪纷乱。张怀民反应也好不到哪去,面色阴沉,眼底的狰狞狂啸接天,指尖扣住案上花纹深浅,却抿嘴成线。
王严眼底的微妙与算盘徐徐铺陈,以覆水难收的姿态,裹挟束缚住每一个不算清白之人。
“臣以为,教苏将军去戍守边塞,于两方都好。”
不等我出声,张怀民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第一次失了帝王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