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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鱼_河洛素以【完结】(105)

  可是秦笙不相信。

  他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她冰冷的尸身,再也没有走近。

  “我要去找她。”

  莫风面露哀戚,快步追至门口:“公子。”

  外面狂风呼号,飞雪漫天,秦笙赤脚走到屋外,一步也没有回头。

  huáng泉路上,彼岸花开,忘川河畔,不见前尘。

  一盏又一盏蓝莹莹的鬼火环绕在秦笙身边,恢诡谲怪,妖异缭乱,鬼火中的怨灵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时撞到秦笙,皮ròu烧焦声滋滋响起,秦笙却不躲。

  他缓缓停住脚步,倾耳聆听。

  这是属于颜卿的笑声。

  “嘻嘻,来啊,阿笙,来陪我玩。”

  “阿笙,这么多天,你可有想我?”

  “阿笙,来陪我玩嘛!”

  秦笙如痴如醉的听着,似乎永远也听不够。

  他脑海里全然是颜卿的脸。

  她躺在竹青藤椅上,神色慵懒得像一只路边晒着太阳的猫:“戏做久了往往就会看成是自己的,我原来很不相信,可后来慢慢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

  “画满油彩的脸上,开心的时候不能笑,难过的时候不能哭,你须跟着戏路走才能演出观众想听的故事来。以为这已经很让人难受,没曾想到更难受的还在后面,开心的时候,你的笑竟是真心的,难过的时候,你的泪竟也无法作假,这整个人啊,居然就连着戏一块儿活了,平时不演戏的时候呢,则像丢了魂儿一样,无法再过上正常的日子。”

  “你说,这样的人傻不傻?”

  秦笙捂住泛痛的胸口,笑了。

  总是,她入戏的时候比较早,他还来不及跟上,等他跟上了,她却已经抽身而出了。

  “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惩罚,我甘之如饴,可是卿儿,你不要再躲了好不好?”

  鬼火轰然而起,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彼岸花的起伏招摇悄然消逝。

  白雾生,彼岸花开,huáng泉路上弥漫着一浮清甜。

  秦笙睁开眼,秋日的雨绵绵下了起来。

  空寂的小巷里,那人绿衣绿裙,手中擎着一顶天青色的竹骨伞。

  雨滴打在伞面上,绕了一弯弧度滑落而下,淌入路边石上青苔,她款款走来,行过处漾出了一圈又一圈浅浅的水纹。

  秦笙屏住呼吸,胸腔内却似燃起了一团火,烈烈烧着,黑漆漆的眼珠盯着那人不放。

  那人微微抬起了伞:“阿笙可是找我?”

  她如莲的脸上漾着一抹清浅的笑意,青衫水袖,眉黛生烟,细细的眼梢处,水墨画般晕染着一抹水秀红,一团桃花色。

  心脏在胸口中剧烈跳动着,仿佛随时会从喉咙中蹦出来,秦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你是……”

  女子歪头笑盈盈道:“我叫颜卿,颜如玉的颜,卿本佳人的卿。”

  她的乌发如天上飘着的云朵,她身上的清香让人不自觉沉迷。

  秦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下一秒,她就和那银铃般的笑声一样消失于茫茫雾霭中,再也寻不见。

  “阿笙,我是来接你的,我们回家。”

  她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细雨绵绵密密,他脸颊上淌着水珠,泠仃不绝:“卿儿,你原谅我了吗?”

  天青色的伞微微一倾,掩去将要落在他身上的清冷秋雨,绿衣绿裙的女子轻轻踮起脚,将脸凑过来贴在他耳旁,声音轻烟般舒展开:“阿笙,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她偏过脸,看着他的眼睛,笑得真心实意:“阿笙,我原谅你了,跟我回家。”

  水风清冷,蘋花老,梧桐雨细,叶飘huáng。

  秦笙痴痴地重复道:“回家?”

  她笑了,笑容如月皎洁,眉眼弯弯,如一味新生的月牙:“chūn有落英,冬有落雪,夏有凉风,秋有明月,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秦笙看着她皎白的脸,双眸怔然。

  他知道她其实不是不喜欢桃花,而是难以抹去记忆最深处那殷红翻làng噬骨钻心的疼痛。

  她喜欢看北国飘茫无际的雪,或许是因为雪很gān净。

  他想陪她看尽北国雪,chūn城花,大漠烟,江南柳。但更重要的是他要确保自己有足够qiáng健坚硬的羽翼,能护得她一生温暖周全。

  梦里,她仍然爱笑,却笑得冷qíng而疏离,连做戏也不肯了。

  看到她这样,他的心针扎似的,生疼。

  是什么时候,她已经像盘虬的树根一样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再也拔除不去?

  他不知道,也不想再费神探究,因为那已经不再重要了。

  虽然她走了很远,双手沾满血腥,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明娟一笑生莲的小姑娘,但不论是过去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足以勾起他内心蛰伏的所有心疼。

  这就足够了。

  右手慢慢移向心口,那里很痛,却有一个要去十分珍惜的珍宝。

  无论如何,只要这里有一个她,就足够了。

  秦笙倏然笑了:“谢谢你给我一场梦境,能再见到她,我已经很知足了。”

  连绵不断的秋雨渐渐停了,晨光微露,白雾消融,脚下的路向前无尽延展,远处碧波dàng漾,一虹独立小桥横跨两岸。

  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

  擎着竹骨伞的女子讶异地看着他。

  秦笙回想起梦中颜卿决绝的神qíng,低低道:“我实在很想把这一切都当作是真的,可你不明白,她已不会再叫我阿笙。”

  青衣女子五官渗出血,凄厉惨叫了起来,她脸上面皮一层一层不断脱落,手脚慌忙地想要捂住脸,却在眨眼间变成一盏蓝莹莹的鬼火,随着周遭无数星点般的鬼火飘dàng而去。

  夹道彼岸花招摇而开,花朵饱食了迷失者的骨血,开出极艷的颜色来。

  深色的天空中悬着一弯明月,发着皎洁明亮的光,青梗高坡上,华庭殿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一连数月的绵绵细雨将冥府两旁威严的长道和的朱红铆钉的宫门浸泡的仿佛失去了根基。

  守城yīn兵的眼神空dòng而木然,就连面色也被周围淡淡的悲意浸泡出了几分不见日光的苍凉。

  秦笙一步一步走向大殿,十殿阎君默不出声。

  他走到宝座旁,看着桌案上被风翻过凌乱的书。

  那么一卷薄薄的册子,竟然记下了所有逝去的人们的姓名。

  不论生前是高管华贵,还是贩走足夫,是帝王将相,还是青楼歌姬,一旦收录到这本簿子里,往事前尘,浩浩功绩,便一概抹了去。

  冥府之主的脸色竟是意外的憔悴,同忘川河里淌了千百年的鬼魂别无二致:“你来了。”

  秦笙淡淡道:“我来了。”

  成王默然,苍白的手指掀起一纸脆薄的泛了huáng的书,书页还未落下,成王倏然变成了一片薄薄的小纸人,飞入秦笙掌心。

  秦笙拂袖坐下,冰蓝衣衫倏然变黑,落了满天的星辰。

  他在宝座上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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