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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鱼_河洛素以【完结】(44)

  十二三岁的面容,眉眼弯得灿烂,左边眼角下方,却垂着一颗血珠。

  仔细一看,原来那不是血珠,而是一颗小巧的、暗红色的泪痣。

  白蔷……

  赶到七煞楼的时候,近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清早,门庭寥落,一缎白绸灵蛇般蜿蜒而绕,挂在门楣,中间挽了一朵松松垮垮的白花。门下立着两个端庄肃立的守门人,手中握着冰凉的铁器,也都披麻戴孝,神色不喜不悲。

  越过一坛坛青莲灯盏,一重重丽色花影,一椽椽朱栋雕梁。

  飞檐翘角处传来一两声鶗鴂,满院皆是素净的白,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终于在一截回廊处找到了那人。

  她怀中抱着坛酒,穿着平日惯穿的素色轻衫,云鬓边挽着一朵别致小巧的白花,裙裾上褶皱连连,翻出层层涟漪。

  眸色清冷,怔怔望着楼外,半卧半倚着,仿佛身下不是冰凉的阑gān,而是一抬软垫绒面的锦绣贵妃榻。

  颜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悠悠水榭,缭绕云烟。

  一步一步,脚步轻盈,似乎是怕会惊扰到什么。

  “你来了。”那人没有转脸,唇角翘起,素面朝天,丽得惊人,只是,并不见那颗泪痣。

  “我来晚了。”

  “不算晚,我才来得及布置,你是恰好赶上。”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就摆了个门面装装样子,连个灵堂都没有设。”

  颜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人亦不需要那些安慰的话,只好沉默。

  “呵呵,呵呵……”白蔷突然怪异地笑了几声,在她听来,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倒闲的清静,却把这个烂摊子抛给了我。”语气一如既往的刻毒。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颜卿有些奇怪。

  “想要?”白蔷攒了眉,随即又如画卷般渐渐舒展开,一脸恍然大悟道,“啊,没错,是我想要的。”

  “他们说是我bī死他的,”她的唇角咧成了一个奇异的弧度,“一个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去狠手推下悬崖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信吗?”白蔷偏头问。

  “我不信。”

  “你该信的。”那人轻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一桩特别好笑的事qíng。

  “我不信。”颜卿又重复了一句。

  白蔷终于转过脸,目光从亭台水榭转移到颜卿身上,良久。

  “饮恨华的滋味如何?”

  饮恨华,延期不得解药就是死,可在得到解药之前,每月十五月圆之时,子夜过后,却是生不如死。

  昨夜,恰好月圆。

  颜卿额上涔着密密的汗,手抚上胸口,笑了笑:“还好。”

  “那便继续受着吧。”

  天上飘起丝丝细雨,飞檐不挡斜风。

  白蔷将酒坛挪开,素手往外伸去,接起一点一滴的雨珠,看它们在掌心中如何汇流成溪,又如何蜿蜒而下。

  “我们呀,就像是一盘棋局里的棋子,困在四面方正的格子里,落定便再也动弹不得,直到等到这盘局分出了输赢,才能迎来真正的解脱。”

  白蔷端着手,掌心被清冷的雨染成了同样清冷的温度:“颜卿,你还是本本分分做你的杀手吧,你做其他的好像都不在行呢。”

  颜卿舔了舔唇:“我只是想尝试一下,秦庄对七煞不轨,我留在那里,也好做个照应。”

  “是为了七煞,还是秦笙?”白蔷眼中jīng光一闪,突兀地抛出这一句。

  颜卿垂眸顺目,神态从容:“自然是七煞。”

  “最好如此。”白蔷冷哼一声。

  远方传来一声咿呀唱戏的歌声,仔细一听,是遣堂归的飘零燕,讲得是一对自小相互依偎的姐妹花在战火流年中失散,自此天各一方,一个长在天南,一个落在海北,即使后来几回相逢,终于认出了彼此,却因为各自所持的立场不同而形同陌路,再也没了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我要摆上个戏台大唱个十天八天,来庆贺新主即位,他们不同意,我就快刀斩乱麻,啪嗒几声,人头颗颗落地,再无人反对。”

  她甜甜地笑着,眸中尽是狂乱与残忍。

  戏声悠悠钻入耳里,浓qíng处,不禁让人潸然。

  “颜卿啊,”白蔷勾了勾唇角,“有时候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猛然站起身来,碰倒了酒坛,酒洒一地,风雨飘摇间灌进满廊酒气,白蔷却突兀一笑,笑得一脸欢畅,甚至笑出了泪来,笑得弯下了腰捂住肚子,边笑便边后退,疯了一般。

  白色的纱裙不住猛烈地颤抖,落了一地的霜。

  燕燕双|飞,如今只剩下了孤零一个。

  她转身向前走去,戏子一样轻零零甩开水袖,和着唱腔,眉目婉转得恰到好处。

  “只道她柔弱,却说我坚qiáng,孤零零……七煞谁来扛,潦倒个罗刹?哈,七煞门前是非多,一步七煞入huáng泉……”

  盛夏未至,楼中却已似入秋。

  满院霜风凄紧,疑是昨宵清梦寒。

  ☆、第三十五章

  息兰苑的玉兰不知不觉长得比以前高了许多,枝多叶茂,绿树成荫,颜卿正躺在竹青藤椅上悠悠闲闲的拿着卷书看,心里却盘算着下次再把秋千改造得更宽敞云云。

  崽崽这一段最喜欢在树下跑来跑去,蝴蝶来时扑蝴蝶,蛾子来时扑娥子,飞虫来时扑飞虫。

  只是偶尔转过小脑袋,用圆溜溜的乌黑大眼无声地看着她,又偏头瞅了瞅院门,似乎想要跑出去,却不敢。

  “又在想琉璃?”颜卿问。

  白虎咕噜了一声。

  “没出息,人家都懒得搭理你,你还硬往上凑。”

  白虎的咕噜声中带着明显的讨好。

  颜卿收了书卷:“好啦,我今天再去给如姬寻ròu身,等寻到合适的自然会带你出去。”

  小白虎欢呼一声,扭过头十分高兴地盯着地上的蚂蚁。

  本来就没多少蚂蚁,几个胆大在地上搬食儿的被它吓了一吓,又弃了粮食全都钻进dòng里去了。

  好半天不见蚂蚁出来,小白虎有些失望,嗅了嗅身旁无意落下的白色玉兰花,又满身活力地蹦跶了起来。

  城东,郊野酒馆,大红灯笼高高挂,青糙离离,酒旗斜矗。

  颜卿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一身藏青,瘫软如泥,脸深深埋进袖子里,伏在简陋的破木桌上动也不动,一如初见,只是没有那时láng狈。

  隔着几张桌子望去,那人桌上有折扇一把,酒壶一盏,酒杯两三,与花枝数折权作酒筹。

  门边倚着的店小二眼神频频往他身上飘,想轰又轰不走,想赶又赶不去,鼻头皱起,一时犯难。

  颜卿对着店小二招了招手:“给我来杯醒酒汤。”

  来到那人对面坐下,隔着桌子,颜卿无聊的拿起筷子敲着桌,轻声唤道:“叶如意,”筷子在他身上杵了杵,“叶如意,叶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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