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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鱼_河洛素以【完结】(88)

  颜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晃了几晃。

  “秦笙!鬼才会担心你!”

  马车辘辘,途中路过繁华的洛城,又恰好经过颜卿扮作鬼戏后住过的地方,自他们长大以后,秦笙头一回找上门来,他们曾站在那里说了一段很长的话。

  如今想来,历历在目,一切宛如昨儿。

  锦衣华服的人躬身向下,礼数端庄:“闻说洛城有个鬼戏娘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那时起,原本平行的轨迹开始互相jiāo织,很多事都开始变得身不由己。

  秦笙在一旁悠悠道:“卿儿到了家乡,难道不想下去看看吗?”

  颜卿摇了摇头,望着那方渐行渐远的日后她或可会怀恋的檐角,缓缓放下了帘帐。

  回到久违的秦庄时已近深夜,一路的马车颠簸让颜卿几乎没好好休息过,正困得天昏地暗,颜卿匆匆洗漱一番,将一挨chuáng就陷入沉睡。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许久不曾见过的芷皙。

  翻滚的云海边,她缓缓站起来,着的还是那一身芙蓉色的长裙,素袖上描着云烟,流云的银线斜斜延伸至腰际,在身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吐出了一朵艶极的花。

  颜卿仔细辨认,这才发现,这朵小花不是别的花,她其实见过很多回,每一回她都心惊胆寒。

  熟悉的,好闻的,带着桃花般清甜的,令人安心的……

  这是彼岸花。

  芷皙的眉目依旧淡淡的,仿佛藏尽了环绕着乌拉山上的云雾,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只有那一双美丽的眸子很是奇怪,轻颦浅笑间,带着一股子她从未见过的倔qiáng。

  风骤起,云海间倏然暗流涌动,一抹yīn影落到芷皙的面上,她转过头,面上呈现出十分惊喜的神色。

  “君上!”

  佛音妙乐自远方的天际chuī彻而来,仿佛沐浴了圣光,芷皙浑身散发出温暖来,她微微一笑,将手执起繁复的裙摆,抬起脚步向前追去……

  深深的幽冥中,宝殿上的冥府之主蓦然睁开了眼。

  沧làng海边,长生帝君将手负在身后,肃肃然站着,鄂君听司命说他惯爱站在这里chuī海风,这一chuī就chuī了几百年。

  几百年过去了,沧làng海的海风chuī得深远,他们却都没有得到西坞的半点消息。

  鄂君淡眼扫而过,百年不见,长生的须发已变得斑白,又突然想起,其实长生和他是差不了多少岁的。

  当年天界三帝并行,说的就是他和长生,还有一个约莫叫青苍的,只是悠悠岁月,他在北辰荒泽待着,又轻易不露颜面,就连座下的很多小仙也几乎都不识他。

  偶尔见面唤声帝君,也是瞅了几眼画像才几近确认。

  只是后来出现了桃妆,又出现了芷皙,天庭上的散仙这才对着他有了茶余饭后的八卦,似乎还时兴过一本小说,叫什么沧làng海边的罗曼史。

  他曾淡淡瞥过一眼,其中讲的似乎还是桃妆和他年轻时的故事,一段爱恨纠葛,模糊了时光岁月,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等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记得西坞远走的前夜,曾揪着他隔着一层窗户纸说了一会儿话。

  “你喜欢的是桃妆,还是西坞?”窗纸的那头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她固执地堵着门不让他进,被不远处恰好要来的一个仙娥看见了,又面红耳热地找了个拐角退了下去,只当西坞是在向他表演一个qíng趣。

  “你问这话做什么?”鄂君皱了皱眉。

  “不,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你喜欢的是桃妆,还是西坞?”窗纸后的声音依旧执着,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鄂君抚着额,在太阳xué处揉了揉,又垂了眼,低低叹息一声:“我喜欢的自然是你。”

  桃妆死前,身上像冰块一样寒冷,无处不在哆嗦,只是挨着了他,她才渐渐安静下来,有了说话的力气:“帝君,桃妆其实一直爱慕着您。”

  鄂君伸出手,将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拂到耳后。

  桃妆艰难道:“只恨,只恨这一世你我无缘,倘若能得到帝君的垂爱……”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又突兀地笑了一声,“只是,帝君的怀抱,有些冷呢……”她阖了眼,剩下的话,她没能再说下去。

  鄂君却晓得,她是想向他请一个愿,只是她命数已尽,要不起了。

  桃妆,本君从不欠任何人的东西,惟独欠你一段qíng,这个本君会慢慢想办法弥补,他低下头,对着她冰冷的尸体轻声低喃。

  往后的岁月,他一点一点收集了她的魂魄,将那魂魄放在结魂灯里,只待有一日能再塑造一个桃妆出来,只是,他算尽了天命,却没能料到时机,更没想到,结魂灯内的魂魄会自己溜出去找宿主。

  于是他想,往后不知道遇到的哪一个姑娘会是桃妆呢。

  他与她上一世的jiāoqíng其实并不很深厚,模模糊糊中觉得桃妆的xing子该是温婉可人,他便循着这条线索慢慢找去。

  后来天界上的仙娥们都说,上汤离渊帝君是三天界最温柔的神仙,这一点其实是谬赞了,他只是惦记着桃妆的话,不想让她再觉得那么冷。

  后来遇上了芷皙,后来又遇上西坞,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都不必再提。

  沧làng海的海风绵绵chuī过,他不懂得西坞那时为什么要跑,他其实一直都想不通,是不是自己对她还不够好,所以她才会问出那些话来?

  “鄂君,你还记得当年被你抛在芬陀利池里的那颗华桑琼玉吗?”长生突然发了问。

  随着长生的话,他依稀想起,在桃妆死去的那日,他是往湖里抛了一颗什么,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一样饰物,桃妆生前很是喜欢。

  又记起,那芬陀利池是桃妆最喜欢待的地方,他将自己多年随身佩戴的玉扔进去只当是留了个念想,他的qíngyù本就淡漠的很,自然也不会对着一块玉有所留恋,只是桃妆恰好喜欢,他就遂了她的心意。

  长生又道:“现在那座芬陀利池是芙兮宫的一处宝地,芙兮宫,你晓得吧,”长生望着沧làng海的海cháo一làng又一làng涌来,又和蔼地笑了笑,“ 她与你相处多日,想必也沾了你不少灵泽神气,长了慧根,才修成人形。”

  长生抚了抚白花花长而又长的胡子:“你也莫怪芷皙,我看这些年她也不大容易,要怨就怨这恼人的命恪,她生而为你,对你的这几回纠缠,你就抬抬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沧làng海的海cháo声已经逐渐远去,雨薇花一朵又一朵,自南阿无量湛蓝的苍穹飘然而过,落到冥府就变成了嫣红的颜色,饱含血的汁液,幽幽绽放着清甜的香气。

  冥府的夜,冷而沉,只因了这缀着的漫天的星辰,这才有了可供观赏的资本。

  耳边突然有谁轻声道:“君上,有没有人说您很像灿烂的星辰?”还未等他回答,那声音又接着道:“您很像呢。”

  他做帝君的时候,阿谀奉承之流多得数不胜数,溢美之词自然也不胜枚举,千奇百怪的称赞不是没有,但却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夸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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