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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06)

  师兄索xing别过了脸,不发一言。师姐是习惯了他的,他不做声,她也能自己找乐子。他俩一路北上去大雪山,沿途不少人物风貌,惹得师姐击节赞叹。待得过了北面的国界线,入了安国境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北面的安国氛围肃杀冷厉,浑不似大唐境内的热闹欢腾。师姐虽觉古怪,却不以为意,只找自己欢喜的任xing玩了一场。

  她上街买了两串糖葫芦,进客栈递与师兄一串,道:“喏。”师兄皱眉说:“我不爱甜的。”师姐叹气道:“祖宗您的脾气,小的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是安国的糖葫芦,山楂都与长安城的品种不同,大爷您赏脸给尝尝罢?”师兄勉qiáng接了一串,只咬了一个含在嘴里,眼睛慢慢向街上扫。却见街上人行色匆匆,面带愁容。

  “这安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师兄喃喃自语。

  师姐满不在乎道:“你管得了这么多?”

  当晚他们在客栈里歇了,清早起来继续赶路。师姐这晚上睡得不安稳,梦见大雪茫茫的山上一只绿色孔雀在昂首阔步地走,颈羽晶红,前额垂下油亮的羽毛,在雪里仰起脖子,抖抖身子绽开华丽的尾羽。她天方亮便醒了,醒后倒了一杯水,冰凉凉地灌进肚子里,一时间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既然醒了,便也不再入眠,理了被褥,裹了翠帛披巾,慢慢地走下楼去。天还只一点点亮,玲珑有致的小灰鸟栖在树梢,在深秋的风里啁啾一声。空dàngdàng的厅堂里,凳子都被倒搁在桌子上,只靠窗处坐了一个穿白衣的人,霜风chuī动他的额发。

  师姐道:“你起这么早?”

  师兄道:“我向来起得早。”

  师姐笑道:“是我糊涂了。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头,原来是我。我从不起这样早的。”她慢慢走近了,也从桌上搬下一张凳子,挨了师兄坐下,见了桌上酒壶,满脸堆欢,道:“喝酒呢?”

  师兄起身,替她在柜台后又摸了个酒杯,两人沿窗坐了,默默喝酒。

  师姐道:“你昨晚没睡罢?”

  师兄道:“恩。”

  师姐莞尔道:“我就说呢,肩膀上都是露水。——去哪儿了?”

  师兄淡道:“随意在城里转了转。”

  ☆、【章七 举烽】06

  师姐把盏道:“我若问你看了些什么,你说不说?”

  师兄道:“说。”

  师姐笑眯眯饮尽了,道:“我偏不问。”

  他俩chuī着晨风饮了一壶酒,日头渐高,店小二肩上搭了抹布,懒洋洋从内院出来了。一见两个神仙似的人物并坐着,骇一大跳,再堆笑道:“两位客官起得早呀。”师姐道:“忙着赶路呢。”说罢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他,笑问:“够不够?”店小二伸手接了,心花怒放,道:“够了,够了!”师姐向师兄道:“走罢。”

  师兄慢慢起身,理了理袖袍,忽开口问:“我在城西看到,你们世子张榜求修道羽客?”店小二收纳了银子,恭敬而有喜地道:“正是呢,我们小世子礼贤下士、求才若渴,先生若修道,不妨也去皇宫碰碰运气。即便入不了小世子的法眼,也或能谋个一官半职。”师兄道:“如此……谢谢了。”

  他与师姐并肩上了街,师姐笑问:“要不要去小世子那里谋个一官半职?”师兄道:“时间不够,咱们得赶紧去大雪山。”师姐吃惊道:“你还真羡慕那一官半职啊?你做了三百来年的大唐国师,莫非食髓知味?平常却也不见你往钦天监去。”师兄不答,只目光缓缓向城西飘去。正是清晨,大道上空气清新洁净,坊市里的吆喝声渐渐起来了,西边有嶙峋的雉堞,其上是蔚蓝而高的天。

  他二人一路向北,过了延州、夏州、丰州,大雪山遥遥在望。huáng沙漫天,沿路有披拂的垂杨,gān巴巴地晃着腰身;小小一泊湖面上dàng着雪似的芦花,褐色的鸟支着脚在芦花丛里矜持地梳理羽毛。

  师姐眼见得熟悉风物,不由得叹气道:“我是没故乡的人,嫁了鹿白荻后,心里头把他的故乡当作自己的故乡。如今一别也百年了,沙和树都是旧日模样。——却不知他如何了。”师兄道:“他自然好。”师姐怅怅然道:“你倒是晓得,你上次来不是没见着他么?”

  他们御剑来到了大雪山下,其时已是寒秋,冰雪从山顶压下来,闲花野糙被凝作冰晶。两人踏着漫长曲折的上山路,朔风卷着雪扑向脸颊。千丈高的峭壁顶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庞然的身躯投下浩dàng的yīn影。

  师兄忽顿足,指了那岩石,道:“你们在那块石头跟前成的亲,是不是?”师姐微笑道:“难为你还记得。”师兄也勉qiáng牵出一丝笑意,道:“那时候花开得很好。”师姐道:“那顶上的寒冰是千百年也不化的,更别说开花了。可我偏不信这个邪,花了三个月布阵,造了一个温暖如chūn的结界,用地火融了千年冰,再植了三百株桃树,让它们在我婚礼那日一齐开放。”师兄道:“你费心了。”师姐笑道:“拜托,那是我的婚礼诶,我怎么可能不费心?”

  师兄坦然道:“这我可就不晓得了。”师姐道:“也是,你毕竟没结过婚。”师兄轻哼道:“稀罕么?”师姐笑道:“稀罕,稀罕极啦!你要是羡慕,不如去娶了祁拘幽如何?”师兄拱一拱手道:“饶了我罢。”

  师姐带着怀恋的笑意,负手遥望那块岩石,喃喃道:“我还担心桃花不能按时开,日日夜夜去给它们浇水。若不是鹿白荻拦着,恐怕早将那三百株桃给涝死了。成亲那天花开得可好了,你记不记得?我覆了红巾,只低头瞧见轻huáng柔粉的花瓣黏着我猩红色的衣袖,衣袖上金丝线刺了花鸟……唉,三百年前的事啦,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徒劳地惹人笑话。”

  师兄道:“你衣袖上那花鸟可是我绣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谁敢来笑话我?”师姐咯咯笑道:“还真是——你那时候怎么不告诉我是你绣的?”师兄淡淡道:“不足挂齿。”师姐嗤笑道:“瞧你那得瑟劲儿!”

  他俩闲话三四,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门外,正是上回师兄被拦住的地方。今日却山门大开,一如三百年前。师兄师姐对视一眼,师姐上前清越地道:“生罚山深鹂——”师兄道:“生罚山兰图——”齐声道:“前来拜会荻月君。”

  这声音在千万年的玄冰山谷里幽灵似的飘来dàng去,撞得脆脆地响,除此外竟再无回音了。师兄师姐又重复一遍,只惊起了山谷里头一群飞鸟,扑簌簌振着苍青的翅膀直入鱼鳞般的白云深处。

  师兄蹙眉道:“没人?”师姐道:“偌大一个鹿鸣派,即便出门云游,又哪里能走得gāngān净净了?”他俩又等待片刻,终究不闻声响。师姐道:“既然山门开着,我们也不用再等,直接进去罢。”话毕,她大大咧咧地走进山门,顺了山道继续往上爬。师兄在后迟疑半晌,到底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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