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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07)

  愈往上走便愈不对劲了。嶙峋的山崖间偶杂屋舍,师姐便指了一间竹木屋子笑道:“鹿白荻小时候住这里。”她径自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声大开,屋里清肃简淡,一张楠木小方桌,一张竹篾chuáng,架子上随意搁了几本书,如今都覆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师姐吃惊道:“怎么会呢?鹿白荻很喜欢这里,时常还来这坐了看书,每天清早都该有人来打扫的。”师兄负手不语。

  再往上走,屋舍俨然,却诡异地没有一个人。师姐心里默默数着,最后登了顶,见漫天冰雪中一座堂皇的白色殿宇,勉qiáng笑道:“不知正殿里可有人。”他们并肩入了殿,却见廊柱都被深松的雪深埋了,空dàngdàng只有山风呼啸而过,chuī起窗边素白的帘幕,与飞雪一同高扬。师姐茫茫然道:“人往哪里去了?”

  师兄道:“你随我来。”他慡慡然抽出了剑,漫不经心地拎在手里,姿态很矫健地赶到山崖边的巨岩旁。岩石上覆了一层厚厚的冰晶,师姐伸手去触,冻得骨节发青。她也不知想到什么,只轻叹一声,师兄却纵身约下了悬崖。师姐吃了一惊,又料定崖下必有古怪,赶紧随他跃下。

  她轻盈落地,当即神色大骇,道:“邪魔?”谷底冲天的邪魔气息,让她清晰地回忆起了三四百年前那场浩劫。师兄摇头道:“不在这里了。”他剑尖指了地上一个巨大的空dòng,道:“当初那朵邪魔花,我斩了花蕊,却斩不断根jīng。鹿白荻便守在这里,以防万一。如今露头的根jīng已不在这里了。”师姐喃喃道:“鹿白荻也不在这里了。”

  师兄道:“我有个推测。”师姐道:“你说。”师兄道:“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师姐微笑道:“我自然不生气。”师兄沉默半晌,又道:“也别伤心。”师姐面色青白,虚弱地道:“这我可不能保证了。”

  师兄负了手道:“鹿白荻大约在尝试炼化邪魔花。”师姐惨然问:“他想做什么?”师兄慢慢地道:“天地熔炉。”师姐再不能站稳,摇摇yù坠地晃了两晃,师兄撑了她的胳膊,轻声道:“我也只是推测。”师姐哀痛道:“只有这个可能,是不是?”师兄沉默片刻道:“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原来修道到了师兄、鹿白荻这等地步,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了。师兄心思简净,只愿顺其自然,也不把这等事放在心上。古往今来却有更多人,苦苦求索大道,路子走偏了,便是这“天地熔炉”。所谓“天地熔炉”,自然是天为炭火地作炉,三千世界如火宅,众生在苦难中辗转不得脱,便生了无尽的哀怨之气。那修道之人凝了众生的怨气,便有了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寿与天齐了。这法子工程浩大,又有伤yīn德,自古以来,都是大jian大邪的人在使,且往往不能成功。

  师姐慢慢地道:“不大像他。”师兄老老实实道:“我也觉得不像他。”师姐又堕泪道:“那你还知道什么了?”师兄轻声道:“我在安国夜探了王府,发现他们世子已被邪魔侵体,有雪山鹿鸣派的人用大雪山的清凉诀帮他维持神志。”师姐厉声问:“他们想要做什么?”师兄道:“大约是想联合各属国共同伐唐。”师姐哀哀道:“这一仗若当真打起来……”师兄苦笑道:“名副其实的‘天地熔炉’。”

  师姐扶了玄冰的山壁,也不顾指节青白,只道:“那我们得赶紧回长安去,你得去告诉那皇帝一声。”师兄叹道:“只怕他不肯信。”师姐奇道:“因什么不信?”师兄道:“皇帝本身不信我,这是第一层;二则,他又偏宠倩妃,倩妃可是这位安国世子的姐姐。”师姐茫然道:“那怎么办?”师兄坦然道:“该说的我自然去说,他若不信,也怨不得我了。”

  他俩跃上山崖,放眼望着大雪纷飞,chūn来山腰碧绿的林莽如今仿佛一条凝固的飘带,苍老地缠着rǔ白色山峦的腰身。空山寂静,只闻雪落之声。师姐看了眼那岩石,自嘲道:“当初在它跟前结婚,存了求‘海枯石烂’的意思。如今可真要石烂了。”她伸腿重重一踢,千百年来骨立在山崖边的巨岩发出破碎的呻、吟,玄冰裂开,它滚动起来,直直跌下山崖,在山谷里摔得粉身碎骨。

  她又转过脸,看到冰封下三百株桃树的残骸,终究忍不住,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

  ☆、【章七 举烽】07

  师姐说完,面上无限凄哀,眼里泪光莹莹。嫩嫩乖巧地搂了她的脖子,道:“阿娘。”师姐低头吻他额发,惨然道:“如今你是当真没有爹啦。”嫩嫩摇头道:“我不要爹。”

  枕壶听得极专注,沉吟半晌,捏着扇子苦笑道:“果然。”师兄道:“怎么?”枕壶道:“范可与近日连连来找我,说不少属国边防军调动异常,恐怕有变。”师兄问:“你们与皇帝说过了?”枕壶苦笑道:“范将军隐隐约约提过好几次,陛下不肯信。”我cha嘴道:“范将军会骗人的么?皇帝也太糊涂了。”师兄与枕壶对视一眼,师兄道:“当年李崇宴与我有旧,我到底还是要去知会他晚辈一声。”他说的是太、祖皇帝名讳了。

  师兄将他那盆宝贝花摆弄好,便着紫金袖袍进宫见皇帝去了。师姐形容憔悴,我不忍心再叨扰她,便将嫩嫩留下,挽了枕壶下山去了。

  “皇帝会不会听师兄的话?”我在暮色里问枕壶。

  枕壶叹息道:“大约不会。最好是我猜错了。”

  枕壶没有猜错,皇帝果然没听信师兄的预警,只赏了他一些稀罕物,说是犒劳他一路辛苦。师兄不以为意,将财宝悉数转给师姐,便上了生罚山,再不理世事了。

  入了冬,长安城万事安泰,若不是范可与隔几日便来寻枕壶,几乎与往常的冬天没什么区别。范可与面容上的忧色愈来愈深,眉头就没舒展过。延顺七窍玲珑心,哪里看不出来了,只是范可与不说,她也不问。

  长安城雪下得最大的时候,烽火急传而来。

  北边、西边共五个属国联合造反,在举兵的第一天便攻下了云州,将云州刺史那颗脑袋割下来,顶在长矛上,横渡结冰的桑gān河与汾水,一路举到了汾州。汾州刺史吓得屁滚尿流,毫不抵抗,开门降敌。

  “他脑袋形状奇怪得很,”叛军统领,那位安国的小世子在冰天雪地里看着汾州刺史伏地瑟瑟发抖的身躯,笑着说,“我不要顶着他的脑袋行军。”

  “这个容易,”皓国公并辔上前,笑道。他挥刀割下汾州刺史那个奇形怪状的脑袋,再一声长啸,皓国军队里“呜呜”声并起,数十头láng纵身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将汾州刺史的身子片刻间撕了个稀巴烂。

  长安城里,各种言论甚嚣尘上。总的来说,大家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一来,云州、汾州毕竟很远,不少人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地方;二来,大唐自建国来便没有打过不胜的仗,人们看着远传来的邸报,汇聚在茶楼里,剔着牙云淡风轻地说:“先由得他们闹腾,等沈大将军挂帅上阵,他们才会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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