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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10)

  侯崇秀笑道:“承蒙咱们城里的人瞧得起,自然是演到大家都看得痛痛快快了!”

  我用茶杯盖子磕着茶杯,懒懒道:“你这戏演什么呢?我日日听人说,倒觉得有点意思。”

  侯崇秀赔笑道:“风流才子俏佳人那一套,怕污了夫人的眼。”

  我心里暗骂他不乖觉,脸上还是淡淡的,闲道:“会不会污了我的眼,恐怕也得等我看了再下定论。”

  侯崇秀这才恍然,当下便从怀里掏出两张票来,恭恭敬敬呈给我道:“还请夫人去晨昏寺赏个眼,小小的晨昏寺也定会蓬荜生辉。”

  我接了票,客气道:“也不知能不能抽出时间来,不过你是我师姐瞧上眼的人才,我还是尽量给你个面子。”

  侯崇秀深深一揖道:“多谢夫人。”

  如此我便得了两张票,最好是和枕壶一块儿去。然枕壶对这一出戏简直是不屑一顾,我决定不去触霉头。脑子转转,自然便是延顺了,当即便去了范将军府上,将那两张票在延顺眼前一晃而过。

  “啊呀,”延顺喜道,“《剪chūn韭》?你哪里搞来的?我父皇快被这出戏给气死了!”

  我道:“山人自有妙计。”

  延顺欢天喜地道:“咱们赶紧去看。我其实惦记好一阵了,偏偏可与那根木头,不知为何跟这部戏杠上了,一提它就yīn沉沉的,好不吓人。”

  我执了延顺的手,戚戚道:“枕壶也是呢!”

  范可与如今执掌长安左羽林军,已经好些天没回府了。我和延顺一商计,便趁这时候赶赴晨昏寺了。她的小丫鬟往马车上塞了一箩筐玩意儿,嘴里还念叨道:“公主怀着身孕,哪里能到处乱跑了?优小姐你也真是的!”qíng急之下便忘了改我的称谓了。

  延顺叱道:“再多说一句,你就别跟我了,我自和阿昙去。”

  小丫头给唬得一声不吭,只撅了嘴冲我瞪眼。

  侯崇秀给我的票自然是最好的,正在戏台子下头,暖帘搭了个小帐篷,里头炉子里烧着清香的木柴,旁边还搁了瓜果盘子,馨口腊梅花熏得香气醉人。

  也难怪这出戏红遍长安城,端的是风流蕴藉,dàng气回肠。中间那武官儿同大小姐分别时候起,我便开始哭,哭到那小姐嫁了富贵人家,日日倚危楼,遥望着武官儿驻守的玉门关,却只望得见日暮斜阳。这戏比之起初的诗文,最大的妙处是将武官儿与小姐两人写成了痴qíng种,缠缠绵绵的,令长安民众黯然销魂。

  戏散了,我搀着延顺,两人浸在戏里,犹自哭哭啼啼。马车将延顺送回将军府,再送我到家。我一跳下马车,便见枕壶捏着折扇立在寒风里,似笑非笑地瞅着我。

  ☆、【章七 举烽】09

  枕壶摇了扇子笑问我:“戏好看么?”

  我明知故问道:“什么戏?”

  枕壶叹气道:“你说什么戏?”

  谈话间,我们并肩入了里屋,我将外罩的玫瑰色大氅脱了,懒洋洋歪在垫了软底子的靠椅上,笑嘻嘻道:“我可不晓得什么戏,最近我没看戏。”

  枕壶伸手在我脸颊上狠狠捏一把,搁了扇子,哭笑不得地在我边上坐了,柔声道:“好啦,我不说你,你告诉我,戏好看吗?”

  我见他态度倒还坦诚,便老实道:“好看。”

  枕壶眯了眼睛,倒也不恼,只望了窗外轻轻叹气。我见不得他这愁绪满怀的模样,便伸了胳膊搂住他脖子,趴在他怀里说:“侯崇秀念书也未必不如你们呢,不过是因出身低微,考不得科举,不然今年也未必是巫端臣的状元。”

  他笑道:“我晓得,他的诗文我每每都看的。”

  我摇头晃脑道:“他的诗文看得,戏文就看不得了?你脑子怎么恁的酸腐,看戏怎么了?大家看得快快活活的,不好吗?”

  “戏文也看得,”枕壶微微一笑,“只是这时节演这样的戏文,未免也太轻佻了。不过也怨不得侯崇秀,我看咱们大唐的人呐,好日子过久了,别说居安思危,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坚信会有人顶着呢。”

  我道:“这是什么意思?”

  枕壶叹一叹,轻声道:“阿昙,汾州那里在打仗呢。”我怔一怔,他续道:“打仗可不是白简夷将军提了长、枪去敌阵里气势如虹地舞一舞便了事,除了白简夷外,还有三十万大唐军人陈兵汾州城下。他们可不像白将军那般武艺高qiáng,稍有不慎,便要埋骨他乡。他们为了保家卫国,冒了寒冬的风雪冲锋陷阵,咱们长安城的人还在这里莺娇燕软、歌舞升平,像话吗?”

  我悚然一惊,默默垂下头去。枕壶搂了我柔声道:“我说了,既怨不得侯崇秀,也怨不得你。是咱们大唐好日子过久了。不单单是民众,即便是那些出征的士兵,个个也是cha了水仙花、念叨着‘纵死侠骨香’上的前线,是不是?人死了,骨头浸在冰雪里发青,天气稍微热一点,腐ròu便要发烂变臭了,兀鹫围了战场啊啊地叫,香在哪里?”

  我低声道:“那怎么办呢?”

  枕壶苦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倚了窗台默默向北方蔚蓝而清瘦的天穹望去,长叹道:“我心里很有些不安,只愿是杞人忧天才好。”

  《剪chūn韭》在晨昏寺chuī锣打鼓演了一个月,演到了一年里最严寒的时节。然长安城群众的热qíng将整个冬天都融化了,晨昏寺人cháo涌动,寺庙里竟无一寸积雪,较之往年白雪侵檐扑帘的景象,令我一阵慨叹。

  叛军这一月守在汾州城里,闭门不出。沈老将军无奈之下,便在汾水边驻军,以期良机。四面八方的物资一车一车地运到汾河边,将三十万大军养得膘肥体壮。他们都还年轻,大约是第一次出征,打了好几场胜仗,正是兴头热烈的时候。偏偏叛军不如他们的意,蜗居汾州城,三十万人的满腔热血没处洒,便日夜饮酒作乐。

  军队里不少颇有文采的家伙,喝高了便作起诗来,铿锵的句子乘着寒风飞到长安城,在街头巷陌热烈鼓dàng着。如今的长安城里,乞讨的小儿都能念上几句战士们所作的诗歌,在北风里哀哀地吟诵,过路人听得心头豪qíng起,便慷慨解囊,两边快活。

  沈安乐每日上街去,听了街头那一首首战歌,便暗自记下,回来誊抄给枕壶看。枕壶每晚烧了暖炉点灯看,一面看一面笑,笑着笑着便叹气。

  范可与常来我们府上,抱怨说驻扎在长安城边上的左羽林军近来真不好管教,一个个打了jī血似的,千请万请,一定要让他们上前线。范可与喝了一盏热茶,笑骂道:“那些小子们说,若是叛军被那三十万人灭光了,他们可怎么办呢?人家上了战场,建功立业,风风光光的,他们守在后方两眼一抹黑,可不是亏大了吗?”

  枕壶莞尔道:“他们是眼红玄武门那点羽林郎罢?白简夷名声大噪,连带着整个北衙禁军都脸上有光。”

  范可与道:“我是怕了他们了,日日听这些老生常谈的请求,耳朵也生茧了。——听说你爹爹前些日子发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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