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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109)

  当天我发了老毛病,骨头痛得不行,只能歪在chuáng上,浑身乏力。枕壶在我chuáng边犹豫不决,我便虚弱不堪地骂他道:“还瞧着我做什么?你守在这里,我的病也见不得好。还不赶紧去见你爹爹。”

  枕壶混在相送的杂拉人群中,望着他父亲苍老挺拔的背影,在寒风里轻轻地叹息。呼吸被凝成繁霜,轻飘飘飞到天上去。渐渐又化作雪落下来。数万军民行至灞桥,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前路。

  照惯例,往下便不送了。沈老将军翻身上马,转身朝长安城拱一拱手,便提起辔头扬长而去。马蹄踏在雪褥子上悄然无声,只留下深深的印痕。

  十万甲兵雷霆般随去,皇帝在明huáng色的羽旄下站了很久。司礼官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起驾回宫罢?”皇帝遥遥望着,转过身颔首。

  枕壶回到家,一身都被雪给濡湿了。我病缓了些,便起身替他脱了大氅,披了件崭新的裘衣,柔声问:“你爹爹气色可还好?”

  枕壶笑道:“我想起小时候了。我出生时他还驻扎在冥水畔,守着玉门关,头四年我竟也没见过他。他班师回朝,我娘平平淡淡的,照旧日常地过。我年纪小,家里人说什么大将军要回来了,也不明白,只懵懵懂懂的。夏天huáng昏后最凉快,我便搬了一柄木刀在院子里舞了玩儿。便见一人从外头推门入了内院,胡子一大把。我被唬得跳,喝问是谁。那人便笑着问我是不是枕壶。”

  我抿唇道:“那是沈老将军罢?”

  枕壶道:“他那时候可还不老。夺了我的刀,把我欺侮得哇哇直哭。”

  我奇道:“你还会哇哇哭?”

  枕壶嗤笑道:“哇哇哭谁不会?我那时候比嫩嫩还小呢,哭一会儿怎么了?我不仅会哇哇哭,还会嘤嘤哭呢!”

  我笑骂道:“贫嘴!”将往过缕一遍,竟没有枕壶掉眼泪的记忆,便又柔声道:“你后来就不哭了,是不是?”

  枕壶嬉皮笑脸道:“长大了自然不哭了,谁像你厚脸皮。”

  恼得我去揪他脸,他也不避,任我揪着脸皮扭了两扭,再抱了我的腰,坐到chuáng边,将我搁在腿上,咬了我耳朵一口,笑问:“阿昙,你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啦,”我斜他一眼,说,“要不是好多了,谁有闲qíng在这里跟你贫?”

  他身子往后仰倒,我顺势趴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一时也没做声,只耳畔听得他心脏一起一伏。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这一仗什么时候能了结。”

  我道:“沈老将军既出征,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么些年,也不见这几个属国能成什么气候。”

  “没听师姐说么?这些属国背后,如今可藏了一个雪山鹿鸣派。鹿白荻láng子野心,总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天底下哪个不晓得我大唐有这样一位骠骑大将军?鹿白荻不可能连这都想不到,他应当准备了后招,专程对付我爹爹。”枕壶忧虑道。

  我觉他说得有理,一时也心慌起来。枕壶扶着chuáng柱慢慢坐起来,我从他身上滚下来,用被子将自己给裹了。他起身打开窗户,见那雪下得正紧,秃枝披了银装在风里招摇,口中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我若是能随他去就好了,qiáng过在长安城里担惊受怕。”

  我从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道:“你若是随他去了,就换我在长安城里担惊受怕了。”

  枕壶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我便拍手道:“你爹爹哪里不如你了?你既然自信不会有事,他也决计不会有事。”

  前线战报雪花般向长安城飞来,报的都是些好消息,印证了我先前的话。

  沈老将军取道蒲州,横渡洛水,再向北过了无定河,在隰州与叛军短兵相接。这一仗胜得极轻易,将叛军bī得节节败退,躲进了汾州城,依仗着百尺高墙才稍事喘息。

  期间,那位北衙禁军的头领白简夷立了一桩大功。他孤身勇进,于万军之中取了皓国世子的首级,将其挑在长、枪上,如虹影一般略过战场,飒飒的身姿震得叛军自乱阵脚,稀里糊涂地向北退了近百里。

  我看了那战报,奇道:“白简夷?要说也该是个人物,怎生往昔长安城都不提他?”

  枕壶暧昧地笑道:“也怨不得我们长安人,他早年可是和安国郡主有过一段风流史。”

  我最爱这些风流旧话,缠了枕壶要听。枕壶挨不过我,便说:“又算得上什么稀罕事了?当年安国郡主上京,同白简夷将军看对了眼,便互相许了终身。可安国国君嫌他身份低微,不肯嫁女儿。后来郡主入宫,艳惊四座,咱们陛下也是凡人么,见了美人哪里有不动心的道理呢?那郡主两相权衡,便入了大明宫,封了倩妃娘娘,宠冠后宫数十载。”

  我听过了,便替白简夷委屈,道:“皇帝和倩妃都对不住他。一个横刀夺爱,一个贪图富贵。我瞧着这白将军是个英雄,受了这等委屈,还替皇帝卖命呢。”

  枕壶嘲讽道:“你瞧着?你几时瞧见过他了?”

  然长安城里与我看法类似的大有人在。京都的文人墨客是最尖酸的,有了这个由头,便大肆地作起文章来。一时街头巷陌,都在唱“骷髅红粉天子客,将军解马渡冰河”这类诗句,将皇帝和倩妃写得冷酷无qíng,将这位失恋的将军描绘得凄清寥落,又隐含着孤傲的倔qiáng。其中不乏文辞兼美者,但大多都是些离奇古怪的戏作。

  这股文làng又被白简夷接下去的功劳推到了新的高、cháo。他夤夜领了十八骑,奔袭百里,绕到叛军的后头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糙,再带了一身的伤连夜赶回大营。

  这消息传回来,整座长安城都疯了,他当年与倩妃那点破事儿被扒了个底朝天,然他两人当时虽年幼,却毫不张扬,没露什么痕迹,令热qíng高涨的长安民众十分不过瘾。

  这时候民众迎来了一位救世主,那人本是眠香占玉楼里某位姑娘一时脑昏偷偷生下的孩子,我师姐当初怜惜他生得齐整,不忍心让他在街头巷陌里混日子过,便送他去念了几年书。这侯崇秀念了几年书,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水,可惜身份微贱,不能举身赴科举。他也不恼,凭了一副好皮囊与一手好文章,在秦楼楚馆平康巷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整座长安城对当年皇帝、郡主和白简夷的秘事如饥似渴,这侯崇秀便大笔一挥,耗时三天写了一出戏,隐去人物名姓,敷衍了一段故事,yù盖弥彰地名做《剪chūn韭》。随后请了个戏班子,浮皮潦糙地排演了三天,便在晨昏寺张灯结彩地开演了。

  长安民众如雷而动,一时间一票难求,晨昏寺的门槛都被踩烂了。寺里的和尚晨钟暮鼓阿弥陀佛,入寺的群众却一心只想着看这出戏。

  这侯崇秀一向是个有良心的,师姐当年提携他,他这辈子也不敢忘。如今赚得盆满钵满,第一件便是上眠香占玉楼来送礼。

  师姐正带了嫩嫩高居生罚山,他自然见不到了。我正巧当天在眠香占玉楼,他权宜之下便来拜了我。枕壶对这出戏很有些瞧不起,我不敢同他说我想看。如今见这侯崇秀来了,心下大喜,脸上还淡淡的,只将那礼盒随手一搁,再问:“你这出戏还预备上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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